季景西到底还是从柳东彦口中听到了答案。
目送他离开秋水苑,杨缱不解,“你笃定他会同意离京?”
“差不多吧。”季景西摇头。
他牵过杨缱往花厅走,“少贤这人看着玩世不羁,实则内里执拗得很,他与我像极,设身处地一想,我便知他再在京中待下去,迟早会闹出事端来。放在以往,闹便闹了,我还怕给他收场不成?可眼下不行。”
“我以为眼下你身边正是需要人的时候。”杨缱道。
“的确如此。”季景西脸色不太好。少贤是他的左膀右臂,离了他,相当于少一员大将。
杨缱认真看他两眼。
没错,她认识的那个季景西。
“定好去哪儿了么?”
“有两处,还在犹豫。”季景西一到花厅便没坐相地倒在自家王妃膝上,杨缱顺势帮他揉起太阳穴,微凉的指腹恰到好处解了几分暑意,舒服得他忍不住喟叹。
他像只乖觉的大猫,随着对方力道恰到好处的揉按掩唇打了个哈欠,“这两处都有些麻烦,要疏通的地方很多,毕竟不是最好的外放时机,我没太大把握。”
杨缱少见他这般苦恼,稀奇之余也有些好笑,“我帮你参考一二?”
季景西嗯了一声,调整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半阖着眼道,“山东道,或者岭南。”
岭南?柳东彦的祖籍?柳家好像是世代经营岭南宣城的。
杨缱沉思。
柳东彦是京官,京官外放,约定俗成的规矩是提半级,景西又承诺他一年之期,想来不是熬资历的实职……所以大概率是监察御史?
监察御史也是御史,行监察之职,外派监察御史,类似于军中的监军,本质上隶属于中央朝廷。
封官定吏看似一句话,实则手续极多,各部各司皆有规矩,哪怕柳东彦在宗正司一人之下,想要做地方监察御史,也免得不要同御史台协调,季景西能做的只是督办而非直接插手,倘若御史台有意拖延,柳东彦便走不了。
随着徐翰入集贤阁,荣升五宰辅之一,原御史中丞陈厚暂代御史大夫一职。陈厚乃陈泽三房叔伯,陈宽与楚王侧妃之父,陈家一家都是楚王党,有季珏杵在那,季景西想安排柳东彦极难,此其一。
其二,监察御史行监察之责,最忌裙带,若柳东彦任地方监察御史,第一个应该回避的地方便是岭南。
“我更倾向于山东道。”杨缱说出了自己的结论。
虽然那里世族林立,但柳东彦也出身世族。
“地方是好的。”季景西昏昏欲睡间还不忘给情敌上眼药,“老七一直不放弃经营山东,几年下来也算有几分成绩,可惜无世族背景,始终无法彻底到手。否则你以为他为何同意娶陈家女为侧妃?无非是看重江右陈氏罢了,抓着你不放也是一个道理。”
天家与世族之间的拉锯战从不停歇,既要防着世族坐大,又不舍得放弃拉拢。大魏推翻前朝靠的是几大世族的倒戈相助,从根子上就注定了他们无法与世族彻底分裂。
季景西自认也做不到将世族彻底赶出朝堂,一是因为杨缱,二则确实世族易出人才,这一点上,勋贵、平民目前都难以匹敌,除非大兴变革。
这是一笔烂账,短时间内惟有求同存异,互相制衡,王朝才可能平稳延续。
可话说回来,季珏对山东道经营不够,他就够么?他的大本营在北边,想让柳东彦去山东,于他而言同样很难。
“有件事,我一直未同你提过。”杨缱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对于山东那边,族里有点想法。”
“嗯?”季景西从鼻腔里哼咛出声。
杨缱缓缓道来,“从前山东道以王氏为尊,王家没落后,济南李氏、东昌宋氏、乐陵董氏等本就不弱的家族后来居上,时日长了,野心也渐长,已不甘囿于一地,有取王氏待之的意思。王家重建因此变得困难重重。”
王杨二家乃姻亲,兼之她手握王氏宗印,王家的事,杨家不会不管。
放在以往,她不会在意这些,但随着王家遗民从漠北迁回琅琊,杨缱免不得多关注几分。
关注了才发现,山东道真是乱的可以。
昔年琅琊王氏何其风光,试问谁又不向往那般鼎盛荣耀?王氏倒台十几年,该被瓜分的早已瓜分殆尽,一旦胃口被养大、养叼,那些尝到了甜头的家族又怎会将到手的利益再吐回来?
惟有山顶风光才够得上他们的野心。
“父亲与大哥已经忍他们很久了,碍于从前这些人没犯到眼前,不好动手。”她手上动作依旧温柔,话里却多了几分冷意,“早在几年前,宫里放出风声欲同我杨氏联姻开始,山东道各家便开始有意减少联系,到了你我断绝联系的那三年,世族内部对于我杨氏‘媚上’的流言更是甚嚣尘上,不少人开始绕过杨家,向各皇子示好,更有甚者,诋毁杨氏,欲重排世族谱,而这些大多出自山东那边。”wWW.ΧìǔΜЬ.CǒΜ
杨家不是非要扒着所谓“第一世族”的名号不放,真若有人想顶上来站在风口浪尖,他们巴不得夹道欢迎。
但这不代表杨家就得惯着他们。
杨家人不会忘记这些人在杨缱与季景西的亲事上是如何表演现场翻脸的。前一秒,那些人还在为季英一意孤行“侮辱”杨家而同仇敌忾,后一秒,发现季英过于强势,磕不动,立即改变风向,开始回过头来劝杨家送嫡女给季景西“冲喜”。
哪怕这桩亲事是杨家默认的,也不代表能原谅这些墙头草倒插一刀。
“族里在等待时机,一旦空出手来,怕是会与山东那边硬碰硬地磕上一磕。”杨缱浅浅一笑,“如果你打算放柳东彦去山东,倒是赶巧了。”
“……”
季景西听精神了,“你们打算如何做?”
杨缱一本正经,“大哥说小五缺少历练,打算等天稍凉一些带他出门游学。”
“大哥要亲自去?”季景西震惊,“不是,他身子骨受得了吗?”
“……你改口倒是改得挺快。”杨缱甚是不习惯,“是啦,他要亲自去。从一丈峰回来后,他身子骨一天比一天好,孟爷爷说此乃心结已解的缘故,于他病情大有利。温喻也认为他的身体能够负担一趟远行,只要适当注意,赶在天冷前回来即可。”
只不过绪南一走,国师塔的命灯就得她一人来点了。她不舍得爹娘牺牲。
她更在意杨绪尘终于能好好看看这世间风光。
季景西脸皮之厚向来无人能敌,别说现在改口喊杨绪尘大哥,便是当着面他也能喊得亲亲热热。
他问:“打算何时动身?”
“回门第二日。”杨缱答。
“这么快?”季景西直起脊背,“那时间就有些紧了。”
他一个翻身站起,“宝贝儿你歇着,我去趟书房。”
杨缱瞧他急惶惶的模样,不由挑眉揶揄,“不是说要歇上十日?”
“……”默默打了两下脸,临安郡王讨好地上前亲了亲自家媳妇香香软软的脸颊,“算我闹脾气行了吧?阿离包容我嘛。”
杨缱哭笑不得地赶他走。
那厢,柳东彦循着命令进宫。
走这一趟不单是将李多宝公公带出宫安置好,还要同姑姑柳妃告别。
面对自家侄儿那张没甚表情的俊脸,柳妃有些惴惴,拿不准柳东彦是否怪她自作主张,“彦儿……”
“姑姑。”柳东彦站定行礼。
柳妃欲言又止,“彦儿这便打算出宫了么?姑姑让尚食局那边备了你爱吃的冰丝莲藕,不如留下来用膳?”
“事关李公公安危,王爷那边还在等回信,侄儿不敢多留。”柳东彦平静地拒绝。
两人皆沉默下来,片刻后,柳东彦撩起衣摆给柳妃磕头,“侄儿在此作别姑姑,一年后回来看您,还请您多保重,有事便去寻王爷或王妃。”
柳妃眼圈蓦地一红,明白季景西到底是做到了劝他离京的承诺,“彦儿可怪姑姑多事?”
“您是为我好。”柳东彦垂眸。
从王府出来,再到柳妃所在的福熙宫,一路上柳东彦早已冷静下来。他深知无论是柳妃也好,季景西也好,无不是在为他着想。他自知若想再进一步,真正成为季景西身边的股肱之臣,必定不能困在京城这一亩三分地里,且他已辜负了季景西一回,没有第二回了。
放在过去,倘若有人告诉他未来会为了个女人要死要活,他定然嗤之以鼻。
他欣赏世间所有真情,却也看不上那些深情,没爱上越妍之前,他眼看季景西与杨缱之间互相折磨扭扭捏捏,内心深处都忍不住怀疑自己是否选错了人效忠,毕竟这人看起来真不像能成就宏图霸业的。哪个有野心做大事的人会囿于儿女情长呢?
如今却是啪啪打脸。
景小王爷这一系,有毒吧?
是不是受诅咒了啊。
望着眼前消沉的侄子,柳妃心疼得无以复加。她膝下无子,柳东彦是她当亲儿子看待的,他越是这样,柳妃心中越是难过。
她不由心软,“眼下尚早,你若想见她,或是递句话,姑姑给你想法子。”
柳东彦沉默半晌,摇头,“不了。”
来之前,他心中有一千句一万句话想找越妍当面问清楚,可临了,进了宫,又不想问了。
说到底越妍从未承诺过他什么。
她爱不爱皇帝,爱谁,重要吗?她已经是宫妃了,还有了身孕,即将成为皇贵妃。而他柳东彦,不过是个宗正司少卿,连朝之重臣都算不上……如今再见面,不过徒增烦恼罢了。
只是心中到底有不甘。
带着这份不甘,柳东彦作别柳妃,悄然将李多宝带出宫,将其安置在早已选好的一处僻静宅子里。
他办事素来周全,宅子是玲珑八宝阁一个掌事名下的,不起眼,却五脏俱全,伺候的下人也皆是精挑细选,连医师都提前安排了。
季景西最后一次进宫时,李多宝在皇帝面前已毫不掩饰自己的立场,是以魏帝清醒后第一个要处理的便是他这个“叛徒”。虽然最后柳妃把人悄悄保了下来,但在此之前李多宝还是受了大罪。
他年纪大了,这一伤,几乎去了他半条命。
柳东彦一直守到李多宝醒过来,医师说伤势已稳定,这才打算离去。
“老奴谢过柳大人。”李多宝挣扎着起身行礼。
“柳某奉命行事,公公无须如此。”柳东彦连忙上前阻止,“郡王爷一直忧心公公,您能平安无事,他也放心。柳某这便要回去复命,待来日想必王爷会亲自来一趟,在此之前还请公公多保重,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下人去做,都是放心可用的。”
李公公摇头,“老奴无关紧要,小王爷将将大婚,多陪陪王妃才是正事。还请大人转告小王爷,他交代的事,老奴办妥了。”
柳东彦眉心跳了跳,聪明地没有多问。
他回了趟王府,向季景西转达了李多宝的话,后者听完,没有多说,只微微颔首,转而交代起他离京外放之事。
听闻自己三日后便要走,柳东彦更沉默了。
“令尊可还在京城?”季景西问。
自打柳家二郎柳东锦也要进京大考,柳家主便干脆也携妻带子到京城长住。原以为两个儿子未来都要长期在京中做官,谁知没多久柳东锦便被季景西丢去了承州做颖化县令,如今柳东彦也要外放,想必柳家主不日便要回宣城了。
柳东彦的话也应和了季景西的猜测,“家父若得知彦外放,恐怕会暂时回岭南。”
季景西指腹轻点着书桌,“如此,本王恰有一事相求,明日府中设宴,请令尊赏个脸。正好明日陆卿羽和苏夜要来看王妃,让令妹也来玩吧,热闹些。”
柳东彦心底讶异不已。
从眼前这人嘴里听到“热闹些”三个字,简直不亚于太阳从西边出来……果然成了亲就是不一样,临安郡王何时在家设过宴?这种麻烦事他从来都不做的好么!
“会不会太打扰了?”他试探。
“不会。”季景西头都不抬,“因为你,我这两日都会没时间陪阿离,有人陪她挺好。”
柳东彦:“……”
得嘞,万变不离其宗,您可真没变什么。
总之还是他背锅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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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子们,还有一章,应该凌晨或者明天上午更。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其实是写着写着发现字数太多了,直接分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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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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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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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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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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