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精其人,乃诗书之家河间尹氏一庶子,年纪与杨绪冉相仿,几年前毓秀台论礼后扬名天下——扬的非是才学之名,而是被明城县君骂吐血之名。毓秀台后,尹精名声一落千丈,在族中也不比从前,至此对杨缱怀恨在心,提起杨家人便咬牙切齿。
他本就是狭隘性子,受家族培养却毫无感恩,对自己的庶出出身更是耿耿于怀,认为自己明明处处比人强,却碍于此而不得不矮那些嫡出兄弟一头,天长日久,偏执深入骨髓,怀才不遇、上天不公之心日益高涨。
这种意难平,在尹精听闻杨家庶子绪冉和谈有功、晋升鸿胪少卿后达到顶峰,大考后的琼林宴上居然说出了“杨伯风徇私徇情,杨家子德不配位”之语,惊得整个承德殿都安静许久。
尹精的酒后狂言一字不落地传入了杨霖耳朵里,然杨相公并未放在心上,他既身为百官之首,恶语已是听习惯了,只要不闹出大风波,单凭一个小小的榜眼,还不足以让他“另眼相待”。谁曾想,正是这个不被放在眼里的榜眼,将杨缱一夜之间推上了风口浪尖。
将一份抄录自勤政殿的尹精的奏本递到下首的大儿子手中,信国公杨霖又听杨绪冉说了一遍那日牡丹园里发生之事。时隔数月,再提起那事,杨绪冉依然怒不可赦,虽然迄今为止无人敢向杨缱求证,一应真相都是推测而出,然在座的都知道,他们猜的大抵与真相所去不远——能将杨缱逼得动手,定是楚王对她的冒犯已到了不得不反击的地步。
杨霖望向大儿子,后者一目三行地看完,只说了四字,“借刀杀人。”
杨绪南猛地拍桌而起,“我就知道!河间是他治下,尹氏是他的附庸,若不是他故意透露,尹精那厮怎知此事?!好一个楚王,拿准了咱们不敢将真相宣之于口,竟相逼至此!”
“楚王此举所图为何?”杨绪丰想不通,“难道就因阿离拒了他,他便要以此报复?那早干什么去了,当初为何不说,定要等到现在?”
多大仇多大恨,要一个女子背上这般严重的罪名?这已不是一句儿女私情可涵盖了,这可是以下犯上的大罪!轻则入狱,重则株连!
“还能为何?知道咱们要与燕亲王府议亲了呗。”小五恶狠狠地嘲讽。
“就算是报复阿离,那也是尹精之意,楚王还不至于拿此事来报复阿离。”杨绪冉压着怒意理智分析,“他自己最清楚当日发生了什么。倘若此事真是他授意、或是放任的,那想必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冲咱们家来的。刺杀当朝亲王,哈,可真敢说!”
杨绪丰立即明白过来,“是为了近日争执不下的宰辅人选一事?”
他们全家上一丈峰一住便是两个月,期间有人提议立代相公,原以为只要父亲回京,此事便会不了了之,谁知却又有人进言,曰三相公执宰政事多年,日理万机,劳累不堪,不如另添两位相公,五宰辅共事集贤阁,既能分摊压力、更好为皇上分忧,又可分而制衡,与朝局有利。
可惜魏帝对此始终不吐口,于是那些野心勃勃之人另谋他法,近来,对杨、苏、陆三位相公的攻讦陡然增多便是基于此,简直一场混战。
杨、苏、陆三位相公在位多年,位高权重,各有派别,三足鼎立,才使朝堂多年来维持着微妙的平衡。可自夺嫡势起,苏怀远一系明确倒向东宫,清曲池血夜后,陆鸿也彻底亮明立场支持五皇子季琤,这份平衡终于还是走向了岌岌可危的境地,惟剩一个明面上中立的杨霖。
世上无不透风之墙,若说燕亲王季英那日没有过府与杨家商议结亲,恐怕这场混战还会来的迟些,然此事终究是被透了出去,如今整个盛京上层人尽皆知两府要结秦晋之好——谁结?当然是临安郡王与明城县君,燕亲王世子与杨家嫡女!
杨缱嫁给季景西意味着什么?季景西二月二祭典上可是顶替了太子亲耕的!而杨家如今又是个什么情况?世子杨绪尘已度生死劫,二子绪丰即将与大儒之女成亲,三子绪冉位列少卿且与苏祭酒之女定亲,幺子年纪轻轻便接手宗务,将整个族内打理的井井有条……更莫说还有一个曾被御史大夫徐翰亲口认定的“国宝”杨缱。
此中兴之象啊。
尹精就是一把刀,一把戳开了两府意图绕开各方先将亲事定下的刀,一把阻挠季景西上位、杨家更进一步的刀!
归根结底,还是党争。
季珏真的敢明目张胆地示意尹精开罪杨缱吗?恐怕他也只是借着尹精对杨缱、对杨家人的妒恨,“不经意”地推了一把而已。一旦有人开了头,自有无数人前赴后继落井下石。
“树大招风。”杨霖悠悠叹了一声。
“尹精不足为虑,不过博人眼球,皇上不会真凭一份参本定阿离之罪。但是,”他话锋一转,厉声道,“我信国公府嫡女,也不是任人置喙的!”
兄弟几个纷纷起身应命。杨绪尘开口,“此事儿子来办吧,父亲还是专心应付勤政殿那边,近来情势不稳,您万事小心。”
杨霖点头。
“阿离呢?可还好?”他问。
“尚可。”
尹精参本一出,杨缱便被暂时免了职,不仅国子监不用再去,南苑书房的授课也被暂缓,如今正赋闲在家。起先她也气的不轻,但没多久便冷静了,索性借着闲暇正大光明地与某人谈情说爱。
最清楚自家妹妹情况的尘世子没敢对自家老父亲说太多,怕他老人家心塞。
那么,被参“以下犯上”的明城县君这会又在做什么呢?
她在逛街。
作为弘农杨氏的嫡女,杨缱是绝不缺银钱花销的。可今日不同,她有幸享受了一把只管买买买而身后有人负责掏银子的待遇。
“这一套,还有这一套,以及方才挑的几样,都要了。”杨缱指着面前的两套翡翠头面对掌柜道,“有几样稍稍改一改样式,把步摇上的金珠子去了,改为南海东珠,这枚暖玉的络子药换成银线的……”
待交代完,掌柜的退出了厢房,杨缱回头,发现季景西已等得睡着了。
“……醒醒。”杨缱无语地摇醒他。
后者迷迷瞪瞪地醒过来,眨了好几下眼才回神,“挑完了?”
“完了。”杨缱斟了杯茶给他,“接下来去庆祥布庄吧?听说新到了一批冰绡,染色极好,买来做帕子挺好的。”
季景西瞥向身后无风无霜脚边堆成小山的“战果”,“还、还挑啊?”
杨缱挑眉,“何意?”
“没有,买!”临安郡王顿时激灵精神了,一个翻身坐起来,“看不出啊,我们阿离何时也对这些如数家珍了?还以为你只关注古籍笔墨一类的……”
杨缱慢条斯理地看他一眼,“古籍笔墨,我看得上眼的,你买不起。”
季景西:“……”
竟无法反驳。
今日他难得清闲,怕心上人在家中闷坏,特意拉人出来散心。两人想了半晌不知做什么,索性就在城中闲逛。
要说杨缱也不缺什么,她的一应用度皆有定送,然而逛街的乐趣却不同,大到珠宝古玩,小到街边廉价的小玩意,图的就是个乐子,更别说这些还都不用自己掏银子,更快乐了。
如今上至勤政殿,下到平民百姓,谁人都知燕亲王府临安郡王回心转意看上了明城县君,两家正寻日子打算交换庚帖,季景西与杨缱于是便没了躲藏避嫌的必要,索性正大光明同行。
两人上次闲逛盛京城,还要追溯到很久很久以前的某次灯会,中间发生了太多事,以至回想起来,竟生出些许恍若隔世之感,不仅他们自己觉得新鲜,一路行来,也惊掉了许多双眼睛——都是看着景小王爷长大的,哪个见过昔日的盛京鬼见愁这般乖巧地陪女子游于市?陪的还是以严肃、端方著称的杨家嫡女?怕不是瞎了……
要说明城县君也是心大,都被参以下犯上了,居然还与人有说有笑地闲逛……难道那参本根本对她构不成威胁?若如此,岂非那参本是信口胡说?还是此事另有转机?
“转机不转机的,我是不知。”庆祥布庄里,杨缱随手翻着布样,“不过想来上面没有问罪于我,大概也是因为今上也认为那都是无稽之谈吧。”
他们在布庄里偶遇了袁铮与八公主季君雅,两人倒不是同她与季景西一般闲来无事,此番出行,实是八公主主动求来的。想让袁铮开窍主动约女儿家出来玩?下辈子吧,这不一来便与季景西一道躲角落偷闲去了?
“外头传得有鼻子有眼,说什么的都有,宫里更是闲言碎语极多,我还以为……”季君雅尴尬地笑了笑,“明城你能这般看得开,甚好。”
杨缱讶异,“八公主不信那些流言?”
“嗯。”季君雅红着脸点头,说话柔柔轻轻的,“县君与袁世子乃至交,袁世子的朋友,我自是信的。”
哇哦。
杨缱饶有兴致地打量她,又看了看角落里百无聊赖地与季景西排排坐晒太阳的袁铮,“我从未见过铮哥儿对哪个女子这般耐心,八公主有福了。”
季君雅忍不住也看了眼袁铮,抿唇轻轻笑起来。
“不过明城你还是小心些,”她话锋一转,提醒道,“我今日出来时,在宫门口遇上了七哥,与他同行的还有那位榜眼,两人似是刚面过圣。”
杨缱手上动作顿了顿,“多谢。”
两人分别选了几样布料,招呼那两个晒太阳的付了账,四人并行出门,见天色不早,便同去醉云阁用午膳。季景西早早订了席面,掌柜的将四人迎上二楼厢房,等菜期间,八公主去稍作梳妆,三人则聊起了参本一事。
“重安兄他们打算如何应对?”袁铮问,“可有我帮得上的?”
他奉季景西之命赶赴漠北,替靖阳在军中坐镇了几日,待对方返回后才径行回京,一回来便接了兵部的新差事。新差事极为清闲,看似位高,实则毫无实权,勤政殿明摆着在架空他们镇北王府,镇北王袁穆碍于自家初初回京根基不稳,不得已暂忍下了这口气。
他自身都甚是尴尬艰难,杨缱哪还会拖他下水,当即摆手,“没事,我父兄他们说尚能应付。”
袁铮瞥见季景西从头至尾面不改色,便放了大半心,“若有需要,尽管开口。”
“哪用得到你。”季景西头也不抬地接话。
袁正顿时朗声大笑,“我就知你有章程。”
季景西漫不经心地给杨缱剥瓜子,“没有什么章程,没必要,太把他当回事,那是在给他脸。”
“人急了可什么都做得出来,切莫轻敌。”袁铮不赞同,“没能将三公主迎回来,老七已是惹恼了皇上,也累得自个儿名声大跌,年前那个淮北道总兵强占良田一案听说也快有结果了,若不出所料,他又要损一员将。再加上你们又要议亲……我怕他一急之下,不择手段。”
三公主季君仪最终还是死在了嫁往北戎的路上,袁铮和无霜一前一后日夜兼程,可惜仍是没赶上,寻到人时,尸身都凉透了。她死于北戎人的刺杀,死相极其惨烈,戎人甚至割了她的皮肉挂于边境军先锋旗上,靖阳在赶赴一丈峰前两军刚刚大干了一场,虽胜,可这份耻辱,还是像一记重重的巴掌打在了大魏脸上。
戎人的做法大大激怒了靖阳,她亲自上阵斩下敌首,夺回了三公主的那部分尸身,事后体面地为她做了收敛。季珏将棺椁迎回京中,魏帝为三公主风光大葬,亲拟谥号,封其一品公主,也提了三公主母妃的位分,算是全了季君仪的身后体面。
提到逝者,三人皆沉默下来。
杀勒古,无论对于魏帝还是季景西、杨缱来说都乃大快人心之举,可到底,为这件事付出代价的只有三公主季君仪。但凡提及此事,三人皆有愧疚,杨缱愧在当初未能及时察觉三公主的求救之意,景西愧在曾说要保她却未保下,袁铮则愧于自己来迟一步。
可事实上该对三公主之死负责的人,除了漠视女儿安危的老皇帝,还要算上拿送她出嫁当做功绩一桩的季珏。
八公主回来时,看到在座三人皆一脸郁色,一时有些踟蹰,直到袁铮抬头看过来才回神,急忙开口道,“外面好像有些不对劲,那河间尹精带着京兆一行往这边来了,似是来者不善……”
话音刚落,厢房门被大力拉开,一群人蜂拥而入,为首的尹精在瞧见杨缱时眼睛一亮,高喝道,“刺杀亲王疑犯在此,给我拿下!”
袁铮倏地起身,第一时间挡在了最前。
尹精喝完,身后的兵卒却踌躇不前,新上任不久的京兆尹曹仕杰慌张地从人群里挤出来,擦着汗连连告罪,“误会,误会,此处哪有什么什么嫌犯……”
“曹大人!”尹精打断他,“在下奉命前来缉人,曹大人作为京兆尹,可是想当着尹某的面媚上欺下?”
曹仕杰:我欺你妈!!
“小尹大人也知何为上何为下?”京兆尹维持着崩裂的笑容咬牙切齿,“见到贵人,小尹大人该做什么,不用曹某提醒吧?”
说完,他当先躬身赔礼,“下官曹仕杰,见过王爷、公主、袁世子、明城县君。”
有曹仕杰带头,身后一应兵卒面面相觑片刻,齐齐跟着拜下。
周围一群人都矮了下去,惟剩尹精一人鹤立鸡群。他面色难看至极,又尴尬又惊慌,恰身边的曹仕杰一肘子捣过来,尹精蓦地回神,不甘不愿地拱手,“下官御史台尹精,见过……”
“曹大人。”季景西语气慢条斯理地打断了尹精的发言,像是全然没听见他开口似的,“阵势够大啊。”
一句话令曹仕杰额上瞬间见了汗,心下不由埋怨尹精,你抓人便抓人,为何非要在这位爷在场时抓?
“王爷恕罪。”他不得不赔着笑脸,“都是误会,下官身边这位……小尹大人,初涉官场,不懂规矩,急了些,这大理寺手书尚未到……再说,下官只是京兆,便是真要问罪县君,也不该是京兆来问,事关亲王,得您宗正司发话才是……一场闹剧,惊扰王爷了。”
尹精顿时不满,“本官身为御史,有监察百官之能,且奉命而来,她明明……”
“你闭嘴。”曹大人恼极,若非看在同为楚王效力的份上,他早就忍不住翻脸了。
季景西低低笑了一声,听得曹仕杰不由一抖,不等他开口抢先道,“况且此事尚未定案,哪来的嫌犯?”
“曹大人!”尹精不可置信地瞪他。
“这样啊。”季景西慢吞吞启口,“可方才本王怎得听见‘奉命’二字?敢问曹大人是奉何人之命而来?大理寺?刑部?还是我宗正司?亦或是……圣旨?”
曹仕杰又开始擦汗了,“这……”
尹精昂首挺胸,向上一拱手,义正辞严答,“自然是奉楚王殿下之命,缉拿嫌……着明城县君杨缱回大理寺问话……嗷!”
一声巨响,却是说话之人咚地一下双膝跪地。无霜面无表情地收回踹人的脚,“放肆,王爷与人说话,岂由你插嘴。”
尹精:“……”好痛!腿要废了!
他忍着剧痛抬头,恨恨地看向不远处那四个人,却发现没有一个人分出哪怕一缕注意力在他身上,就连他认为最不起眼的、印象里怯懦又内向的八公主都在最初的惊吓过后恢复了冷静,对眼前的剑拔弩张视若无睹,反倒侧头小声地与杨缱聊了起来。
尹精的表情瞬间更加扭曲。
如果这时曹仕杰知道他在想什么,说不定都会忍不住冷笑出声:就是再怯懦再内向,那也是天家的公主!有着皇家人基本的气度和胆识!又岂是你这初入官场的末品御史可置喙!
厢房里的气氛诡谲极了,季景西却仍不为所动地剥完了堆在面前的瓜子,转手将一粒粒饱满的瓜子仁捧到杨缱面前,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般,矜倨地振了振袖,总算有空抬起眼,“曹大人?”
曹仕杰;“……”
见他不答,季景西索性看向袁铮,“如今京城治安归谁?”
“瑞王吧。”袁铮想了想,“风雨桥之后那谁重伤,五爷便顶上领了这差事。”
“啧,五哥御下不行啊,这都多长时间了,手底下怎么都还是一帮谁的话都听的不认人玩意?”
“也不能这么说,毕竟风雨桥归属京兆治下……唔,原来这半晌说的是风雨桥?不是老七在宫里遇刺那事?哦豁,缱妹妹,风雨桥血案扣你头上了啊?谁这么大狗胆,无视瑞王、宗正司和大理寺的联手排查,直接给你定罪?”
“我也不知,兴许对方瞎吧。”杨缱咽下嘴里的瓜子仁,认真回答道。
这三人每说一句,曹仕杰便抖一下,杨缱话说完,他更是支撑不住似的扑通跪下,“王爷明鉴,下官绝无此意!绝无此意啊!”
对方三言两语,便意指他要将楚王在风雨桥二次遇刺之事推给杨家嫡女……他怎么敢!风雨桥血案是个人都知是皇子夺嫡所致,圣上都打算睁只眼闭只眼了,他怎么敢推给杨家!不要命了吗!
别忘了,在他之前,上一任京兆尹陈昂便是因楚王风雨桥二次遇刺才被罢免的!他曹仕杰虽上位且效力楚王,但正如袁世子所言,京兆如今归瑞王季琤所辖,他今日之举未经瑞王同意,已是犯了大忌,若再放任季景西三人说下去,他官位难保!!
曹仕杰悔啊……他就不该同意尹精带人来这醉云阁!更不该在反应过来后晚一步没拦下他!还以为他多有依仗,从宫里出来后那般信誓旦旦,没想到既无圣旨又无办案文书,单凭楚王一句话便敢来拿人!
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不敢惊扰王爷与几位贵人用膳,下官这便告辞……”曹仕杰哆嗦着起身欲走,不想却被季景西一句话拦下,“别急啊曹大人,你都说惊扰了,就这么算了,本王岂非很没面子?”
曹仕杰不得不停住转身,“……王爷还有何吩咐?”
季景西笑眯眯望他,“曹大人也是朝中老人了,能任京兆尹,想必比本王更熟读律法,那不知无故冲撞当朝郡王,何罪?诬陷三品县君,又是何罪?哦对了,还有见上官而不拜。”
杨缱却道,“此话不严谨,你我虽入朝为官,却皆非京兆和御史台的直系上峰,严谨算来,不拜顶多是无礼。”
“我是公主。”八公主季君雅突然接话。
“见公主却是得拜的。”季景西严肃点头,“否则便是以下犯上。”
他意有所指,句句针对尹精,却自始至终没有正眼瞧他。尹精与曹仕杰哪还听不出他的话外之音?当即一个脸色惨白,另一个苦笑叹息——真真是因果循环,你参人以下犯上,转脸自己也被定了以下犯上之过。m.χIùmЬ.CǒM
曹仕杰心知今日无法善了,可尹精他又不得不保,否则先前一切都将白费,正头疼着不知该如何应付,身后忽然传来阵阵脚步响动,紧接着,一道声音拯救了他。
——“瑞王殿下、楚王殿下到!”
曹仕杰与尹精当即心口一块大石落地,两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当瑞王季琤与楚王季珏抵达时,瞧见这跪了一地的架势,皆是一怔。瑞王挑起眉,深深看了一眼不敢与他对视的京兆尹曹仕杰,而季珏则紧皱眉头,目光落在满头冷汗的尹精身上。
两人刹那间芒刺在背。
“今儿什么日子啊,可真是热闹。”
率先发话的仍是季景西,他连起身都未起,仅是敷衍地对眼前两位突然出现的堂哥拱了拱手,其他三人倒是都站了起来。
“听说你好不容易带缱妹妹出来玩,却出了点麻烦,本王恰好得空,来瞧瞧。”瑞王环视一圈,笑,“看来是没事了?”
季景西不咸不淡地哼笑一声,算是应了,转而望向沉着脸一言不发的楚王,“七哥也是来看热闹的?”
季珏面无表情地对上他,复又看向杨缱,后者自见了礼后便安静地坐回了季景西身边,专心致志盯着眼前碟子里的瓜子仁。他一动不动地望着那抹倩影,对方也始终无动于衷地垂着眸,毫不在意落在自己身上的炙热目光。
季景西动了动,不着痕迹地挡下季珏的视线,目光剡利地对视回去。
两人视线于半空无声交锋,片刻后,季珏冷漠道,“本王有话与明城县君言明,各位还请回避片刻。”
季景西险些气笑了,“有什么话不能当众讲?当着我的面,让我给你和杨缱让路……季珏,你当我是死的?”
“事关公务。”季珏坚持道。
“那就更该当众说了。”季景西毫不退让。
眼看两人之间紧张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有人血溅三尺,八公主不安地扯了扯袁铮的袖摆,后者微微摇头,示意莫要插手,然见她眼底惊慌,想了想,还是生涩地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抚。
虽不合时宜,八公主却仍旧红了耳根,像是一口糖化进了嘴里,连心底都渗出甜来。
自有人出面打圆场,“好了,七弟,景西,有什么话坐下来好好说。既是公事,自是正大光明,想必缱妹妹也不介意我等听上一听。闲杂人等,且先退下吧。”
他一发话,曹仕杰、尹精如蒙大赦般从地上爬起来,不敢多言,告罪离去。
见两人安然无恙,袁铮、八公主皆是蹙眉,然碍于季琤季珏在场,两人只好忍下嘴边的话,偷偷拿眼看季景西,后者剥完了瓜子,这会又闲不住似的开始给杨缱剥枇杷,一边剥一边道,“别只顾着吃瓜子,吃点这个缓一缓。”
得,这位都不介意,他们俩也不纠结了。
袁铮与八公主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瞧出了某种类似牙酸的无奈表情。
五皇子看得稀奇,没想到素日里连吃个葡萄都要人剥好皮去好籽喂到跟前的金贵人,居然也会给别人殷勤地剥枇杷?该不是那一小碟瓜子仁也是他剥的吧?真是活见鬼了……
杨缱听话地接过枇杷,小口小口地吃掉之后擦了擦手,刚看向季珏,还没说话,又一颗枇杷递到了跟前,“……”
“咳。”季琤看得想笑,努力板着脸严肃地将话题往正题上赶,“七弟找缱妹妹所为何事?”
季珏自打进了这个厢房便脸色阴沉,如今更是黑如锅底,沉默良久才对杨缱道,“参本一事,非我授意。”
后者抬眸看他一眼。
“看什么看!不准看他。”眼睛长在她身上的季景西顿时咬牙切齿。
杨缱:“……”
她无奈地睨了眼季景西,收起散漫,认真对季珏答,“我知道了。”
简单四个字,将季珏一肚子准备好的说辞堵了回去。他张张嘴,先是罕见地一愣,随即眼底浮现出惊喜,“你信我?”
杨缱按下蠢蠢欲动的季景西,面色淡淡,“这与信或不信有何关系?楚王殿下说什么,杨缱便听什么,嘴长在您身上,自是随您怎么说。”
这话说的季景西浑身上下舒坦极了,心情愉悦地勾了勾唇角,快乐地继续起了他的剥枇杷大业。
楚王脸色却一变再变,“我不知那尹精从何处听说的闲言碎语,他与你有怨,自认抓住了你的把柄……我承认,他确实大考之后投了我门下,此人虽急功近利却也有真才学,只是迫切想证明自己,谁知误会了你我结仇。我得知此事后,已第一时间言明父皇,父皇虽信我,却也要有一番交代。是以,我让尹精来请你走一趟大理寺,非是定罪,仅正常问话。我本意是想让他知晓他弄错了,眼下看来,他仍是领会错了意思。”
他一口气说这么多,说完便紧张地等待着杨缱的反应。后者听完,问,“他误会了你我结仇?”
“对。”季珏速答。
杨缱抬起头,平静地回望他,“不是误会。”
“殿下,你我早就结仇了。”
昔日皇宫牡丹园,她一匕斩断了两人十多年的情义。
如果说以伤换伤勉强算互不相欠,那么年前那场东宫赏诗会,眼前这个人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与苏襄合谋骗她入客房,支开所有人从而与她独处,还毫无顾忌地意图碰她。
互不相欠的是伤势,留下的,是令她至今无法释怀的耻辱。
她连看到他,都觉得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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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章合一,补一下上星期的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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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珏的话八分真两分假。莫催,迟早解决他。
下一章先解决掉尹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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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紧张也不忘悄悄推进一下少将军x公主的感情线(不愧是我.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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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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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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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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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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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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