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话说回来,这两人……之前是在生气闹别扭吗?
“……你们又吵架了?”季珏下意识望向杨缱。
后者愣怔着,抿起唇不语。
“酒不止疼什么意思?”他又抬头看自家表弟。
“字面意思。”季景西慢吞吞地开口,瞥了一眼端坐的杨缱,凉凉地瞥嘴,“咱们这位明城县君心大着呢,拼着手伤也要与人一较高下,没发现她这一晚上连手指头都没动?”
手伤??!
众人惊讶地望向杨缱,后者被盯得浑身不自在,下意识蹙起眉。一旁杨绪尘护妹心切,当即冷道,“景小王爷,说话还请注意分寸!舍妹尊重对手,在你眼中反而成了沽名钓誉?”
“可没人说她沽名钓誉。”季景西砸了咂嘴,似是站不动了一般,摇晃两下,索性抱着酒壶席地而坐,对杨缱道,“手疼吧?”
杨缱不想理他。
“没事,我也疼,算抵消了。”季景西自顾自道,“今儿说了不生气就不生气,放心。”
杨缱:“……”
众人面面相觑,气氛一时略有尴尬,好半晌,苏襄才小声道,“……景西表哥好细心啊,连缱妹妹手指动没动都知道。”
此话一出,一些人不由表情微妙,望向那两人的眼神也变得探究起来。这其中尤其是以季珏为甚,他下意识皱起眉,沉默半晌,忽然笑起来,“吓了一跳,还以为你俩又要吵起来。景西你也夸大了些,缱妹妹便是有伤,自己也定是知分寸,到你口中怎就变得莽撞了?不过缱妹妹你也是,不舒服就说出来,免得我……我们担心,下次可不能这样了。”
知道他是在打圆场,杨缱勉强露出笑颜,“殿下说的是,以后不会了,我没事,一点小伤,劳大家挂怀。”
季景西则漫不经心地笑了一声,自顾自给自己倒酒,“随你怎么说。”
季珏脸上笑意僵了僵,没等继续开口,孟斐然见势不对立刻转移话题,“景西,你哪疼?用不用我这个大夫给你把把脉?”
季景西却是眼皮子都没抬直接道,“心疼,治吗?”
这下,孟斐然也僵住了。明眼人都能瞧出他的尴尬,席间有几人更是脸色瞬间变了变,杨缱耳朵根燎原般倏地烧起来,坐在季景西身边连头都不敢抬,杨绪尘更是冷了脸,“小王爷,你醉了。”
“嗯,醉了。”季景西灌了口酒,甚是随意道,“诸位见谅啊。”
周遭一片死寂。
“……真是够了,你怎么这么扫兴啊,有病赶紧治行不行?”还没醒酒的靖阳公主艰难地离开杨绪尘的肩,盘腿撑着红彤彤的脸颊没好气地冲这边道,“阿离,那小子今儿一天都站不住,怕是膝上的伤没好全,他打小怕疼怕苦,这会估摸着已经忍到极限了,脾气不好乱说话,你别见怪。”
经她这么一提,众人才恍然想起季景西才刚被罚跪过没两日……想想也对,倒春寒的天,任是谁在青石板上跪一夜都撑不住,季景西今日一句痛没喊过,甚至没露出丝毫忍耐之意,光是这份心性就足以令人佩服了。
脾气不好乱怼人?这根本就是他的常规操作嘛,要是再加上病痛折磨,谁的脾气都不见得好。
这么一想,众人均觉得自己找到了季景西反常的理由,席间气氛终于慢慢活跃过来。杨缱抿着唇端坐原地,心知靖阳公主出声不过是为了给众人台阶,季景西真正生气的缘故她这会渐渐反应过来,也多少猜着了。可越是猜着,越是觉得煎熬,先前心里压着的难过和委屈忽然就如同卸了闸的洪水呼啸而来,将理智冲击得摇摇欲坠,忍了又忍才将那股子怼人的心气儿压下去。
是了,他季景西是在生气。气她手上有伤却没告知他,气她明明还埋着针却要提笔,气她不顾一切这么做是为了谢卓。
杨缱想明白了,他无非就是气自己这些。
可她也很委屈啊。
凭什么她受着伤还要动笔?动笔就罢了,居然还是对着自己师兄。
那是她师兄啊!是她打小就敬重,相隔十年好不容易才又见到的师兄!
杨缱想不明白,为什么师兄会选中她来做文试的对手,为什么师兄明知她手上有伤还逼她提笔,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任何一个人给她一句解释?
她什么都不知道,手腕埋针之处疼得人想哭,本就难过,还要听季景西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说着他不生气。凭什么呀。
南苑下山前的规矩她一点都不想遵守!
她特想同身边人吵一架!最好三五十天都不理他!
越想越难受的杨四小姐,最终还是没忍住,严厉地转头看向身边人,“季珩!”
彼时席间众人已重新畅所欲言,还真没人注意到角落阴影里的他们,听到杨缱的声音,季景西慢吞吞地抬眼,凉凉地睇过来,“嗯?”
“你……”杨四小姐对上那双平静至极的桃花眸,“你”了半晌,终于后知后觉认清了一个现实:她不太会吵架,尤其面对这人。Χiυmъ.cοΜ
“我什么?”季景西扬眉。
“……你别说话!”杨缱羞恼。
季景西:“……”
“哦。”景小王爷重新垂下眼。
杨缱气闷地盯着他,好一会,闷声道,“你膝伤很严重吗?”
季景西诧异地抬头看她,顿了顿,好笑,“憋了半天就这么一句?我还以为你要教训我。”
“问你就说!废什么话!”少女气得再次脸红。
“……好好好。”红衣青年放下酒盏,托着腮认真道,“嗯,我膝伤很严重,疼得站不住。”
对方相当认真,杨缱却忽然不知该说什么。盯着他看了良久,少女撇了嘴角,“你方才是不是和子玉动手了?”
“是呀。”季景西面上带着浅笑,“不过动手的是他,我没还手。那一拳现在还疼呢。”
杨缱惊讶地瞪眼,“真动手了?为何?”
“你猜?”季景西并未直接回答。
杨缱却是已经想明白这中间的缘故。
裴玏之死,背锅的是裴青,裴家人有志一同地认定是他这个世子为了地位稳固而弄死了有竞争力的弟弟。可事实上裴玏的死却是间接因为季景西,事发之后,景小王爷为了让裴青彻底对他父亲死心,硬生生没将此事告知好友。
如今季景西既然能去御前请罪,想当然地,他也不再会隐瞒裴青。
而裴小侯爷对此又能如何?
裴子玉选择在今日的场合里,借着南苑“规矩”与季景西说清楚,本就说明他已接受了这一事实,而给季景西一拳,无非也是告诉他,这件事到此为止,下了山,你我还是兄弟。
“……子玉哥哥真好。”杨缱不由得看了一眼角落里默默坐着喝茶的裴青,“他真不容易。”
旁边人听她这话,顿时气笑,“杨缱,你可给我行行好吧,当着我的面说这种话,怎么不想想我也不容易啊?”
“你有何不容易?”杨缱疑惑看他。
我太不容易了好吗!
季景西真是被这姑娘气得七魂六魄都要出走,“光是忍着没跟你生气我就忍的很辛苦了,杨缱你别给我得寸进尺啊!我可告诉你,今儿你为了谢卓不顾伤势的事小爷我能记一辈子。你最好给我想好了怎么哄我,不然这事没完。”
杨缱:“……你记着这个作甚?”
季景西:“……”
啊,好气。
母妃,快来看你儿媳妇,她是个傻的!
小心翼翼地看着不说话的红衣青年,少女眨了眨眼,好一会才道,“……不气了吧?”
“气着呢。”季景西没好气地别过脸。
杨缱抿起唇,“我也很气,咱俩抵消了吧。”
季景西:“……”
怎么突然有种搬石头砸自己脚的错觉?
“你的气能跟我的一样吗?”他道。
“那我的疼和你的疼也不一样啊……”少女委委屈屈地低下头,“我可难受呢,你不知道我心里多难过。那是我师兄,我以为他会永远像小时候一样向着我、护着我,被先生罚了替我抄文章,被姨母罚站时偷偷给我送糖水……季珩,你说人怎么这么善变啊,十年不见,今日我才忽然意识到我不认识他了。”
她低低说着,声音被风吹得破碎,飘进季景西耳里时,仿佛一把把刀,刺得他哪都疼,往日里巧言善辩的一个人,面对这样的杨缱,竟是一句话都没能说出来。
他要怎么说?
要告诉她,这世上没有一成不变的人心?
还是要告诉她,她记忆里的那个师兄,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的坚持?
每一句都太残忍了。
“我也善变。”季景西半晌才吐出这么一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来,“你看啊,我以前讨厌你,后来不就突然变了?”
杨缱:“……”
???兄弟,这是你撩妹的时候??
“你好烦啊。”杨缱这下连最后一点多愁善感都被这人说没了。
“但你喜欢啊。”景小王爷深刻诠释了什么叫不要脸。
席间耳力最好的袁小将军难受地拿小拇指掏了掏耳朵,心塞地抬头看天。
好烦啊,这俩人。
一点都不喜欢。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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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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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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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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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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