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家兄妹依然懒散地坐在原处,这样的季节,这样的天气,总能令人不期然地变得不想动弹。杨绪尘抱着手炉悠悠地望着妹妹,直到看得她撑不下去,才忍不住扑哧笑出来,“行啦,还忍着呢?想说什么只管说吧,只剩我们俩了。”
“……狡猾。”少女低低嘟囔了一声,也不再憋着,秉承着不懂就问的好习惯,目光灼灼地望向自家大哥,“哥,苏襄是不是不愿嫁太子殿下?”
杨绪尘顿时朗声大笑。
他笑得太厉害,牵动了咳嗽,好半晌才停下来,眼尾还浸着笑意,“我却是不知,我家阿离居然也有关心旁人闲事的一天了。”
“哥!”杨缱羞红了脸,显然也知自己这般在人背后闲话的举动不太好,可方才是谁说的“只管说”来着?居然还笑话亲妹妹!
“欸”杨绪尘拖着长音故意应声,“在呢。”
“……你再这样,我走了啊!”少女忿忿地瞪他。
她气鼓鼓地咬着牙,小兔子一般,看得杨绪尘又是一阵笑。卡着自家妹妹恼羞成怒前停下来,玄衣男子总算柔声开口,“好啦,不逗你。你不是已经猜着了?”
“还真是啊……”杨缱张着小口,无言以对,“她是不是对太子侧妃之位有什么误解?”
“我如何得知?”尘世子无奈,“你哥我可是国公府的世子,哪有闲工夫去揣度一个不相关的女子心思?尤其那女子还不得本世子的眼,懒得费功夫。”
“骗人。”杨缱没好气地嘟唇,“才不信你不知呢,你就是想让我来说。”
“那你说说呗?”杨绪尘饶有兴致地撑手望她,“还请阿离赐教。”
说就说!
杨缱撇撇嘴,却是沉下气来,沉思道,“我想,苏襄要么没想过太早嫁人,要么想嫁旁人。太子殿下虽尊贵,太子侧妃之位怕是她还没想过……虽然这么说不好,但太子妃还在呢,苏家也不想吃太难看吧。”
“嗯,继续。”杨绪尘扬了扬下巴。
小少女苦恼地抿唇,“唔,或许苏襄是怕?毕竟那个位置不是谁都敢说能坐得稳的,咱们大魏朝自开国至今,历届皇后可都是世族出身。”
“说的有理。”尘世子颔首表示赞同,“还有吗?”
还有……还有……
杨缱皱眉思索着,却始终不得章法,索性破罐破摔,“也可能,她嫌弃侧妃之位呢,毕竟以她的出身,皇子正妃都是足够的。”
“嘶,这么想也有可能啊。”杨绪尘极是配合地跟着她的思路走,“还有吗?”
怎么还有啊!
杨缱简直快要被自家大哥欺负哭了,小鼻子一皱,不管不顾道,“她是不是想嫁季珏啊!上次靖阳姐姐设宴,她不是同季珏挺亲近嘛。”
说完她就果断地别过了脸,不敢看兄长的脸色,生怕自己胡言乱语招来嘲笑。可等了半天不见大哥开口,杨缱狐疑地回过头,然后就见自家大哥一脸吃惊地看着她。
“季珏?”杨绪尘的确被这个答案惊到了,“你瞧出来的?”
杨缱:“……”
我没瞧出来!我瞎说的!大哥你别闹!
深深看了眼自家妹子,杨绪尘慢悠悠地开口,“瞎猜的啊。”
是啊。杨缱面无表情地看他,结果就听他慢条斯理道,“说不得猜对了呢。”
“呵呵。”少女简直忍无可忍地对自家大哥冷笑了一声。
“说到七殿下,忽然想到季景西也是她表哥啊。”杨绪尘半真半假道,“苏襄若是没什么野心,嫁季景西也是刚刚好。”
“……”
难以言喻的表情出现在少女恬淡美好的脸上,杨缱眸光复杂,说不上是嫌弃还是反对,“……别了吧。”
“嗯?”杨绪尘挑眉。
“苏襄嫁季景西……苏家还能不能好了?”杨缱干巴巴开口。
且不说景小王爷那从不隐瞒的对苏家兄妹、甚至对整个苏家的厌恶,单是从他那名满京城的恶霸浪荡性子看,苏襄好好一个京城第一才女,如何想不开要嫁季景西?
倒不是季景西多不好,而是这两人站在一起,真真是别扭至极。
杨绪尘闻弦歌而知雅意,“阿离这是为苏襄鸣不平呢?大哥还以为,你近来同季景西走得近,会多少看在往日情分上对他维护一二。”
“也不算吧。”杨缱皱了皱小鼻子,“我不喜苏襄,换了煜行还差不多。不过梦瑶郡主也挺好的,煜行倒也没吃亏。至于季景西……怎么说,其实他也算不得太恶劣。”
话虽如此,兄妹俩也知他们是在毫无根据的延伸想象,用以打发无聊时光,顺带缓和一下因着苏奕而带来的若有似无的尴尬。话说到这份上已足够,再说下去,自己都要嫌弃自己了。
苏襄嫁谁,苏奕娶谁,归根结底都与他们信国公府没甚关联。此次寿宁节赐婚,信国公府仿佛一个局外人。前有与皇家的默契,后有杨霖、王氏的提前准备,加上杨缱身份高,杨绪尘身子不好,皇家想同他们联姻,那也是要从长计议的。xǐυmь.℃òm
单单一个赐婚若是管用,他们家才真是白白担了第一世族之名。
……
之后又过了一日,杨缱在她三哥杨绪冉的陪同下赴会曲觞楼,彼时季景西早已等在那里。
因着冯林得罪杨家,他兄长冯明还与杨绪冉有着不大不小的旧怨,杨三公子对自家妹妹伙同景小王爷“密谋”收拾冯林一事报以了极大兴趣。
他性子活泛,又不拘小节,南苑出身,文治武功都是顶好,更难得的是明明出身世族,杨绪冉身上却毫无架子,加上出门游历三年,还有着他们这帮高门子弟所没有的市井气。
季、杨两人一见面,便凑到一起出鬼主意,反倒将真正的事主杨缱扔在了一边。季景西美其名曰旁听也能长见识,结果被杨绪冉这个妹控一巴掌拍了回去,转过头就说,四妹妹还是少听他说话,不然真被带坏了,哥哥不得心痛死。
季景西只能在一旁冷笑,说杨绪冉你还要不要脸?你这样难道就不是在带坏她了?杨绪尘没打断你的腿吗?
杨三公子顿时不客气地怼回去,说小王爷此言差矣,我是阿离三哥,我怎么可能舍得教坏她?这不还有你么。今儿我俩出来见谁来着?即算大哥事后知道了,也只会把锅甩给你罢了。
景小王爷气得不行,却不得不承认他说了句大实话。杨家尘世子向来以妹为天,哪舍得对杨缱说一句重话?加上他素来狡猾,到最后肯定能找个由头把错归到自己身上。
这么一想,景小王爷顿觉自己做了亏本买卖。
“大哥不会的。”听了半天,计划没听多少,只听两人在这里扯皮杨绪尘要教谁做人,杨缱听得头大,不得不打断他们的废话连篇,“大哥很温柔,你们莫要腹诽他。”
话一出,对面的季景西直接瞪眼,“你说这话不怕磕着牙?”
“怎么说话呢。”杨绪冉敲了敲桌子,“注意点啊小王爷,这还坐着个杨家人呢。”
“爷还要问你怎么说话呢!”季景西气笑,“杨绪冉我告诉你老实点啊,爷可还是燕亲王府世子爷呢!信不信小爷我治你罪啊,没大没小。”
“哦,草民好怕啊。”杨绪冉面不改色,“小王爷这是要以势压人了?那完了,咱们家可没人能反压回来,万一小王爷一个不爽,下了狠心整治你我,我们逃得过吗?”
自家三哥睁眼说大实话,杨缱自然要配合,“逃还是能逃得过的,但你我兄妹若是对小王爷下手,那不更是以下犯上?”
“话说的是啊。”杨绪冉苦恼,“不如走为上?”
“可。”
话说完,兄妹俩便默契地起身告辞。
季景西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气得险些笑出来,“二打一了是不是?行,你们兄妹狠。杨绪冉我不说你,倒是杨缱,良心被你三哥吃了是不是?今儿小爷拨冗前来是为了谁啊!”
杨缱眨了眨眼,“小王爷之前不是说是您自己求着要帮忙的吗?”
季景西一脸被雷劈了的模样,呆若木鸡半晌才痛心疾首地指她,“杨四,你变了,说吧,谁教的?是不是杨绪冉?爷就知道他一回京城准没好事!”
他明显不是真在生气,语调轻轻松松耍宝一般,杨绪冉干脆捂着眼不想看,杨缱则直接被逗乐。
“我真的变了?”她笑意盈盈地望他。
“判若两人。”季景西沉痛点头,“这才过了几日,当初信誓旦旦要划线约战君子六艺的明城县君就不见了。你从前可从不伙同旁人开我玩笑的。”
“那是变好了,还是变坏了?”杨缱问得认真。
对面的红衣少年依旧恨铁不成钢,深沉地答,“变得更好了。”
杨缱:“……”
空气里骤然一静,杨绪冉噗一声笑出来,“天哪小王爷,裴青告诉我时我还不敢信,没想到你居然真……太拼了景西,真的,忍不住想同情你一二。”
“滚。”季景西戏一收,又恢复至平日的慵懒模样。
“同情他什么?”杨缱被自家三哥按着坐了回去。
季景西喝茶的手一抖,下意识瞪向杨绪冉,后者仗着底气玩味一笑,宠溺地摸了摸自家妹妹的头,“人有七苦,景小王爷这是入了自己的业障了,别管他。”
杨缱:???
季景西:……靠。
咳了一声,小王爷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正经模样,“说正事。今儿本小王出门前收到长公主姑姑的口信,中秋之后,公主府有场赏菊宴,到时冯家兄弟俩都会去,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长公主设宴,是为了梦瑶郡主吧?”杨缱跟着开口,“这么说,煜行和苏家姐姐也要去了?”
“不用猜了,被赐婚那几个定是要露面的,宴就是为他们而设。”季景西撑着头懒洋洋应声,“来的都是同辈,又不在宫中,公主府有姑姑坐镇,闹出事端也无妨,到时阿离你就算真同冯林打一场都没事。”
“别得寸进尺啊小王爷,”杨绪冉警告他,“阿离是你能叫的吗?”
“小王爷多少也守守规矩吧。”杨缱被他一句阿离喊得脸颊微红,控制不住地想到了多日前湖心亭里的一幕,“好歹男女有别。”
季景西也意识到自己失言,翻了个白眼,生无可恋地拖长了音,“知道了。”
三人简单说定了赏菊宴上的大致行事计划,眼看时辰差不多,索性在曲觞楼用了午膳。之后,趁着杨绪冉更衣的空当,季景西问了杨缱的伤势。
“好多了。”后者实话实说,“小王爷呢?”
“我?”对面人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她在关心自己,唇边顿时漾出笑来,“给你把把脉。”
说着便伸手过来。
杨缱不疑有他,指尖一覆便认真起来,半晌后严肃抬头,“脉象同上次比没好多少。”
“这样啊。”季景西不甚在意,“可我觉得我好了不少啊,不如你再瞧瞧?”
“真的?”少女半信半疑地重新覆上他的脉,“不对呀,就是一样的……大约是我医术不精吧。”她气馁地放下手,“不如你去找小孟?”
见她不打算再看,季景西依依不舍地收回手臂,故意无奈地叹,“明日我去给孟爷爷送桂花糕,到时就听你的,顺便请个平安脉吧。桂花糕要吃吗?”
他话题转得太快,杨缱险些没跟上,“什么?”
季景西却是没等她回答便径直做了决定,“小孟去给你复查看伤时,我让他给你带一些。”
景小王爷所住的秋水苑里,有一棵巨大的桂花树。王府有个厨子,是当年从宫里出来的,燕王妃还在时甚是喜爱他的手艺,因而每年中秋前后,燕王都会令厨子做桂花糕。
后来王妃去世,景小王爷再也没吃过桂花糕,直到孟国手有一年无意间感慨燕亲王府的桂花糕好吃,季景西才又将那个厨子重用起来。
当年从凤凰山上下来,两个舞勺孩童围坐在篝火旁,为了不饿死,哭着也要拼命咽下手中半生不熟的烤兔肉。那时季景西一边食不下咽地嚼着柴兔肉,一边看着杨缱因为篓兔子而伤痕累累的手,心想,如果他们有幸能活着回京城,他总有一日要带眼前人吃遍满天下的山海珍馐。
他想将这世间一切的美好都捧到杨缱面前来。大到金银珠宝玉石古玩,小到一块桂花糕,只要他有,就都想份她一份。
全给她都行。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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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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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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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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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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