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了朦胧二字,夜色下的一切就变得赤裸裸得让人心惊。宵禁早已开始了,清军没有夜战的意图,就连军队也大多回营休息了,街巷上按道理只该剩下些巡街的兵卒和打更的更夫,最多再有些见不得人的城狐社鼠,做着些鬼蜮勾当。可是此时此刻,却有两支明军急匆匆的赶往码头的方向,直惊得沿途的人等连忙缩进那阴影之中,不时的咽着口水。
码头那边是阳春伯李先芳的水师,两支明军先后赶来,直接登船,没有半点儿犹豫,看上去也是完全犹豫不得的。这两支明军的规模都不是很大,片刻之后,先行完成登船的舰船拔锚起航,缓缓的驶出了码头,而其他的舰船也在抓紧时间的将那些兵卒搜罗上船,随后便尾随而走。
第二天天光刚刚方亮,两广总督连城璧就直接赶到了高文贵所在的总镇府,见了面儿,二话不说,直接就指着高文贵的鼻子质问了开来。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不仅仅是在于当下文武之间的地位对比较之甲申前发生了质的翻转,更重要的在于高文贵是李定国的心腹部将,作为与西宁藩有长期合作的粤西文官集团的大佬,连城璧是最没有必要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去得罪盟友的。
“制军,末将自然知道他们擅自逃离的事情。可是现在这样的局势,难道末将还能把他们都杀了不成?”
强扭的瓜甜与不甜且不说,清军重兵围城之际,城内的明军是断断不能再起内讧了。他们的目的是守城,这是毋庸置疑的,连城璧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可是尚在睡梦之中就被下僚强行弄醒了,接到的第一个消息就是这样的噩耗,哪怕是再理智的人也没办法遏制那股子愤怒。
颓然的坐在了椅子上,连城璧当然明白会发生这样的状况究竟是因为什么——因为清军势大?并非单纯如此,说到底了,明廷以文驭武的祖制与文武地位倒持的现状相矛盾,他作为永历朝廷的封疆大吏,实际上并不能有效节制辖区的武将,对于辖区的各路藩镇的控制力非常之微弱。
对此,他并非不明白这个道理,也并非没有试图改变,这段时间搭建起的督标就是一个最好的尝试。
这条路无疑是对的,最起码比单纯依靠朝廷的大义名分和自身的威望来调遣众将要更有底气。而这样做下去,也是在为朝廷重新构建核心武力,以减小受制于藩镇的可能和程度。那两千督标已经是一个良好的开端了,如果能够再给他两三年的时间的话,凭以督标为核心,逐步的增强实力,折冲樽俎、纵横捭阖,重新恢复对粤西和广西众将们的实际控制,如今日这般劝说不成就擅自撤离的举动自当不会再发生的。
可是问题在于,当下明清之间仍旧在进行着你死我活的斗争,并非是清廷已经覆灭,国家重新归于太平,可以名正言顺的收刀入库的时候。甚至,现在还没有发展到清军纯粹被动挨打的局面。战略僵持阶段,就是你争我夺,互不相让,战事顺遂的时候自然有更多人愿意共襄盛举,和胜利者站在一起,可若是一旦出现不利,那些墙头草们脚上抹油,他这个总督也是决计管不了的。
从南宁、浔州赶来的三支援军在一夜之间就跑得没影了,天亮后没过一个时辰就传遍了全城,当即就是全城哗然。
援军擅自撤离,这就更加印证了广东腹地清军大举来袭的可信度。这从来就不仅仅是兵员减少的单纯问题,只是一夜之间,原本还在拼力守卫城池的明军士气陡然跌入谷底,未及正午就已经有督标和高文贵本部的军官前来请命,要求暂避锋芒。
督标本是新建部队,军官多是从粤西、广西各藩镇抽调而来的,可是士卒却基本上都是新近招募的。原本,这一遭的防御战打下来,新兵也能熬成了老兵,再上阵就会强上许多。可是这世上对于新兵来说,匮乏的经验无疑放大了恐惧。
在这一点上,即便是高文贵的那些老卒也同样免不了要受到波动。尤其是在于,当李定国率领大军入滇之际,他们在广西就已然一支孤军了。其他派系的盟军前来助战,对于他们而言自然是可以提升士气的,可若是如现在这般,孤独感只会使得那原本提升起来的士气翻倍的往下跌落。这仗,打不打也就是两说着的了。
总镇府中,连城璧亲眼看着高文贵责罚了前来请命的军官。他并非是孤身而来,自觉着督标的士气大抵也好不到哪去,连城璧连忙返回临时的衙署,果不其然,督标众将真的一个不落的赶来了,满口是军心丧乱,士卒惶恐不安,强烈请求连城璧率军撤离,以免被东西两路并进的清军包了饺子的。
“军心不稳,你们该去震慑士卒,恢复士气,而不是到本官这里来瓜噪!”
拍案而起,连城璧勃然大怒,旋即就将这一众督标军官轰出了大堂。只是重新坐在了太师椅上,连城璧脑海中浮现的却是一路从总镇府赶回之际,就着马车的车窗向外眺望,城内的百姓人心惶惶,更在明军之上,甚至还有不少百姓正抓紧时间购置香蜡,大概是为清军入城后保命准备的吧。
“陈凯不可能就这么败了,这决不可能!”
毕竟是督标,这半年来连城璧对众将多有恩义、封赏,现在连城璧说什么也不肯弃梧州而不顾,他们即便是面面相觑,也没有好意思出来挑头的。
又是一日的激战,清军早前断断续续的攻势到了这一日突然猛烈了起来,显然是也得到了肇庆府那边的消息。无论是争功,还是其他的什么,最终的结果就是明军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清军的攻城部队击退,可是作为守城总指挥的高文贵却还是因此而负伤了。
“如何?”
“些许小创,制军无忧。”
高文贵大喇喇的安抚着连城璧,伤创也确实如其所言的那般并不甚重,被清军望台上的弓箭手射中了右臂,仅仅是皮肉上,休养一段时间即可。真正让他感到担忧的,其实还是当下明军的士气,这一遭清军猛攻,若非是他亲自带着亲兵上城激励士气,顺带着歼灭了那队已经登上了城墙的清军的话,这城池只怕是早已易手了。
击退了清军的猛攻,按道理来说守军在疲惫之余士气总会有所上升的才是。劫后余生,总该如此,可是这一遭,于守城的明军而言仅仅是拖延了城池陷落的期限,清军两路夹击,该来的总是会来,无非是早死一日晚死一日的区别罢了。
连城璧和高文贵许诺了重赏,奈何士气早已跌入谷底,完全没有任何用处。一夜过后,各部兵马均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兵员逃亡。逃出城的可能性不大,毕竟清军还在围城呢,估摸着其中大多还是躲进了城里的街巷。
搜城,是少不了的,逃兵是决计不能姑息的,否则很容易的就会导致大军的分崩离析。奈何,没等高文贵和连城璧真的这么做了,城外清军的攻势再度来袭,与此同时,城东的方向,沿着西江之畔,一支清军骑兵策马而至,打着的是西南经标右镇提督张勇的旗号。显然,早前传闻中说的清军两路夹攻真的实现了。
末日降临,城东的明军率先开始崩溃,清军在城西的攻势同时展开。仅仅半个时辰后,右臂受创的高文贵左手持剑,立于城门楼子前,竭尽全力的拼杀着。只可惜,到了此时此刻,周遭的明军非死即降,就连他的亲兵队也都全军覆没了,整个城头上就只剩下了他这么一个明军。
身上已经受创多处,血汩汩的流着,沉重的呼吸声、起伏不断的胸膛,脚下则躺满了想要夺其性命的清军锐士。
周遭的清军一步三环顾的围了上来,眼前的这个明军武将武艺不凡,更要命的是纯粹就是一个亡命徒,招招拼死,全然没有防守的想法。周遭倒下的那些清军皆是这么被杀死的,但是这个明军大帅自己为好不到哪去,这一遭应该就是最后一击了。
“末将无能,愧对殿下啊!”
仰天长啸,未及清军尽皆围了上来,高文贵已经持剑冲了上去。转瞬之后,胸腹之间已经插了数根长枪,重重倒在了地上,已然没有了生息。ωωω.χΙυΜЬ.Cǒm
明军守御的崩溃源于士气的土崩瓦解,城头失守,清军一拥而入,城内抵抗微乎其微,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了。唯有那两广总督临时的衙署处,督标尚未跑散的残部还在做着最后的抵抗,直到那个王兴曾经的部将倒在了石阶之上,这些清军方才得以在全节的率领下直面这梧州府城中明廷最高级别的官员——两广总督连城璧。
“久闻连制军才具过人,如雷贯耳。朝廷求贤若渴,连制军若肯归附,朝廷必不吝封赏。”
全节越众而出,说着那些劝降的套话。此时此刻,连城璧早已将宝剑架在了脖颈上,直视着这些冲入大堂的清军,无有半分畏惧之色。
他是江西承宣布政使司抚州府金溪县人士,与永历朝大学士王化澄是同乡。崇祯十三年步入官场,从知县开始做起,到甲申后辅佐王化澄整顿广东军务,单骑入营,任凭当时还叫萧佳音的王兴将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亦是全无惧色,由此说降了这个历史上抗清至死的明军大帅。
后来,连城璧一度入朝为官,待到两广崩塌又出任封疆,与王兴共守文村抗清。期间,有人劝其回朝任职,连城璧答曰:与王兴首事而不终,是负兴也。一直到了永历十三年王兴殉国,在外招兵的连城璧遂入山中,受尚可喜、李率泰再三相召,终不肯降清,直至身死。
随着陈凯的出现,历史发生了改变,同时连城璧的命运也不可避免的出现了改变。永历八年的广东光复,此后一年的励精图治,连城璧已经竭尽了全力,奈何他的对手过于强大,无论是洪承畴,还是广西的定南藩,在李定国入滇的当下都已经不再是他能够抗衡得了的了。尤其是在那些谣言当中,曾经被他寄予厚望的陈凯已经身死人手,广东全面崩溃,明廷好容易迎来的转机仅仅持续了一年就再度宣告破灭。
面上的悲怆无以复加,连城璧直到此刻也不肯相信陈凯会败得那么惨。可是,一旦想到他们这一次的对手——洪承畴,似乎一切就又有了解释。
希望,破灭,连城璧目视着全节的苦口婆心,双手仍旧紧握着剑柄,大声怒喝:“连城璧,绝不降虏!”旋即,双臂做力,宝剑在脖颈切出一道豁口,鲜血喷溅而出,洒满书案,人也重重的倒在了太师椅上。唯有那双眸子,依旧写满了不甘。
清军夺占梧州府城的军情以着最快的速度送往湟水南岸的清军大营,两地的距离甚远,这无疑是需要时间的。不过,这一支信使是注定没办法在那里将军情送到洪承畴的案前的,因为早在张勇和胡茂祯突袭肇庆府城得手,向其报捷之后,洪承畴就立刻率军撤离,原路返回连山三县,准备从那里撤回到湖广。
“再不走,只怕就走不了了。”
“老经略,可南赣那边的战局……”
“若是那里胜负未分,等消息传开了,陈凯就顾不上南赣了;若是胜负已然明了,咱们在这里耗下去也是于事无补,反倒是更会成为一处命门。”
洪承畴与南一魁的对话消散在了风中,数日之后,陈凯亲率大军返回,看到的仅仅是废弃的营寨罢了。
在北地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战略嗅觉,这根本不是穿越两个字就能够轻易抵消得了的。陈凯看着那些连营,已然是在南下的行船之上,洪承畴急着撤回湖广,以避他的兵锋,他又何尝不是急着赶往梧州府城那里助战。
只不过,随着洪承畴的离开,陈凯对于梧州府城的战局也是越来越悲观了。尤其是在数日之后,明军的探马劫下了那支匆匆赶来向洪承畴报捷的信使之后,这份悲观终于重新转化为了斗志。
“那就先把肇庆府夺回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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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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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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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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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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