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条件开出来,郭之奇说得理所当然,陈凯听得亦是理所当然。但是,那一双眸子注视着他,陈凯站在那里,广东腊月的风吹拂着官府的衣角,轻轻扯动,整个人却如同是笔挺一般矗立在那里,没有丝毫的动摇。
“浙江尚未收复,即便是福建那里,下官启程时也还没有拿下仙霞关。如今战况如何,犹未可知。这时候设置闽浙总督一职,是否有些过于操切了?”
陈凯轻描淡写的把这番话说出口来,郭之奇那边也没有因此而流露出什么别样的神色来,依旧是如同刚才那般,以着相同的语气做出了应答:“正是因为浙江尚未收复,所以才需要竟成这样的大才。”
竟成?
回顾郭之奇刚才的称谓,于他自己,是为老夫;于连城璧,则是如白的表字;于陈凯,起初是陈巡抚的官称,此刻则已经变成了竟成的表字。陈凯细细的看着郭之奇,从上面并没有看出丝毫的急切,显然是郭之奇刻意的在告诉他,若是接受了,恩怨一笔勾销,日后便是朋友,以及背靠永历朝廷的战友。
这,已经是郭之奇能够拿得出来的最大的诚意了,因为他只是个督师大学士,向朝廷举荐陈凯为总督,已经是极限了。而作为永历朝廷在两广地区外围组织的首领人物,他同时代表的也是永历朝廷,以整个文官集团向陈凯抛出了橄榄枝。
接受了,自然是背后有朝廷撑腰,不复从前依附于藩镇,可以在朝廷与藩镇之间左右逢源,确实是一条双保险的出路。
“不瞒郭督师,下官启程赴援前就曾与国姓商议过关于福建巡抚的人选一事。”
“哦?”
陈凯有意透露,可郭之奇一时间也不能判断出到底陈凯要说的是什么,干脆便只此一声,聊作回应。而此时,就着这一声回应,陈凯便把后面的话继续说了下来:“下官与国姓商议过,觉得以先帝时的浙东巡抚卢公为福建巡抚,或是暂时由国姓直领比较有利于进一步的收复失地……”
此言既出,卢若腾也就罢了,直领二字,郭之奇当即就明白了陈凯所要说的到底是个什么,面色微有一变,转瞬即逝。果不其然,陈凯接下来也正是把郭之奇猜到的打算说了出来,最多也就是稍加委婉了一些。
“至于郭督师的好意,下官说句明白话,若是下官是个进士出身,哪怕只是个举人,下官或许都有可能会接受。但是,下官的出身,一介商贾之子,说是个童生,其实都是在给自己的脸上贴金。所以,您有您的路要走,我有我的河要过,有些事情上面,亦或者是在未来的一些时候,可能会站在一起并肩作战。但是,另外的一些事情,比如说是现在的这件事情,恕下官不能受。”
“竟成不要误会,老夫确无借此作为筹码来诱使作出违背阁下本心之意,也绝无离间之心。只是,为国惜才而已。”
方才帐内的争论声犹在耳,郭之奇现在提出此事,确有诱惑和离间的嫌疑。听到回绝,郭之奇第一反应就是陈凯不愿以此作为交易,连忙出言解释。一句为国惜才,其实很清楚的坦明了他的本意,乃是拉拢,外加上希望陈凯能够离开广东,不复与他们在此继续争衡下去。
但是,陈凯对此却全无兴趣,只是摇了摇头:“还是那句话,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路要走,碰上了强盗,亦可协守而战。但是,该怎么走,还是要按照各自的情况的。郭督师的好意,下官心领了。”
此间,陈凯态度坚决,郭之奇也不好强求,道了一句“陈抚军既然这么说了,那此事就此作罢”,拱手一礼,便大步的走出了营门。
稍停片刻,与郭之奇拉开了距离,陈凯才自顾自的往自家的营盘走去。回到了营帐,陈凯没有用饭,而是提起笔,写起了书信。至于目的地,自然是郑成功的案前。
书信的内容,无非是谈及广东的现状以及对于未来战局的预测。另外,刚刚发生的事情自然也是最少不了的,于信中,陈凯希望郑成功须得早做准备,尽快将奏疏送往安龙那里,免得朝中的官员们心血来潮,往福建塞人——虽说远来之人也未必能够如何,但是一旦出现掣肘,被破坏的还是中枢和藩镇之间的关系,这对于当前的局势和未来的发展都是非常不利的。
现在的永历朝廷,不光是被孙可望软禁于安龙一地,而且从朝中的派系分析,也不足以代表各地的抗清势力,仅仅是局限于西南一个圈子罢了。
这样的情况,是非常之不合理的,如现在这般藩镇林立,最起码也是要藩镇在朝中有代言人,中枢在藩镇有独立的坚臣或是下派的行政官僚。双方必须实现互动,才能有可能出现良心的运转。但是如现在这般的,中枢控于一个藩镇之手,已经沦为了空壳子,藩镇在朝中塞不进去代言人,仅仅朝廷下派,单方面行事,稍不得人,往往只会使得双方愈加的离心离德。
信,以着最快的速度送了出去。陈凯放下笔,闭上眼睛,重新将今天的事情捋过了一遍,却还是不由得苦笑一二。
郭之奇的拉拢,从永历朝廷自身而言是对其有利的——陈凯的能力、郑氏集团的实力,这些都是他们有心争取的。早前郭之奇与陈凯之间不睦,关键还是在于中枢下属的地方外围组织与郑氏集团的利益在广东这片土地上发生了矛盾所致。但是今时不同往日,郑氏集团在广东的存在已经不可能快速消弭掉了,无论是示好,还是离间捧杀,亦或只是换个对手,他们的利益所向驱使着郭之奇这么做,归根到底还是这利益二字。
同样的,陈凯摆出回绝的态度,亦是因为这两个字:“我根植于郑氏集团,多年的积累,无论是人脉,还是威望,那里才是我的根基所在。为了一个高上一两个品级的官职,冒着被人误解为叛徒的可能,外加上势必将会与郑成功产生更多矛盾的可能,这是非常之不智的。”
脑海中如是想来,陈凯重新睁开眼睛,从案上的书册里翻出了一份潮州方面的报告。随后,拿起了笔,在纸上用竖式运算加加减减起来,得出了结果,便将草稿纸的一角凑在了烛火纸上,任凭着纸张在火苗的烧灼下扭曲、狂舞,直至化作一片灰烬,火光背后的阵阵寒芒,闪烁于暗室之中。
第二天一早,会议继续,王庄的问题,郭之奇没有打算让步,陈凯也没准备妥协。双方依旧在那些细枝末节上继续纠缠不放,李定国见得如此了,也只得决定先把这个问题放一放,反正废除是肯定要废除的了,争的也无非是一个善后二字罢了。
李定国说话了,郭之奇和陈凯也只得暂且如此了。接下来,需要商榷的就是关于防区划分以及官员任用的事情,接下来的可能需要进行的军事行动也将会以此为基础展开。
“从现今的局势来看,王师经过了这一年的鏖战,先后收复了廉州府、雷州府、高州府、罗定州全境以及肇庆府中南部的阳江、阳春、新兴、高明、恩平五县和包括广州府城在内的南海、番禺、顺德、新宁、新会五县。另外,陈抚军那边也收复了香山和新安二县,惠州府方面也有新泰伯的部队在攻城略地,加上国姓大将军和陈抚军此前收复的潮州、琼州两府,形势可谓是一片大好。”
指着地图,李定国将这些地区一一指了出来,一片从粤西南的高廉雷琼四府,到罗定州,而后划西江、北江以南直至广州府的大片区域就已然成为了明军的控制区。而在东面,还显得有些犬牙交错,但是明清在粤东的力量对比从一开始就是失衡的,现在没了背后撑腰的两藩,尽数收复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广东一省,王师已经光复大半,但是尚有肇庆府和广州府的北部区域、惠州府的部分地区,以及粤北的韶州府和南雄府尚在虏师之手。”
这是一个分界线,究其原因还是在于明军不是沿海而动,就是浮海而来,大军在广州南部这个中间点汇合,然后野战得胜,直扑广州重镇。
如何分配,粤东方面其实很简单,潮州早已光复,惠州府那边陈凯已经提前与郝尚久商议妥当了。整个粤东地区就这两个府而已,郝尚久占了一部分,陈凯所部出力极大,基本上可以说是丝毫不差于李定国。但是,粤东已经不剩什么地盘了,首先的,便要解决掉陈凯这边的问题。
“本王以为,陈抚军已经收复了的香山县和新宁县划归陈抚军管理,地方官和驻军也由陈抚军负责任命和指派。另外的,广州东部的东莞县、增城县、龙门县、从化县也同此例。”
惠州府那边,于广州前后四战几乎是寸功未立,最多也就是个牵制之功的郝尚久会控制不小的地盘。李定国很慷慨,干脆拿出了广州府整个东部地区作为此战的酬谢。
这是李定国早前就已经想好的了,甚至早在去年的肇庆之战前向郑成功示好时就已经有了基本的想法了。如今,比之当初的想法,最多也就多了一个从化县和一个香山县而已,这话说出口来,他反倒是有些不太好意思了——毕竟,陈凯以及粤东明军各镇在这一战中的表现早已不是两个县可以满足的了。
对此,陈凯倒也没有继续讨价还价,毕竟对他和郑成功以及整个郑氏集团而言,整个惠州府加上广州东部,已经是李定国很大的诚意了,他自然也是要知情识趣,这样合作才能长久下去。
粤东明军虽说是来得晚,但是却起到了一锤定音的作用。陈凯的智计、粤东明军的水师和陆师,都为取得此番大捷立下了汗马功勋,这是毋庸置疑的。对此,李定国如斯表示,郭之奇也没有丝毫异议,干脆就这么定了下来。
这里面,有几个县是尚且在清军之手的。如东莞、增城、龙门、从化,都是需要陈凯自行率军或是指派大将前去攻取的。另外的,惠州府方面,可能郝尚久的那五千兵马也未必够用,也需要陈凯的援兵,这也是应有之义。
粤东只有陈凯以及受陈凯招抚的郝尚久这两家,自然是非常之简单。可到了粤西方面,李定国的大军自是不提,还有来自于粤西各部明军、义军的部队,可谓是繁杂非常。所幸,如何划分,这几日下来,郭之奇始终在忙着与各部明军商讨,大抵也有了一个基本的眉目,剩下的就是李定国与郭之奇如何分账的事情了。
“广州府城,还需有殿下这样的盖世名将坐镇,方可确保完全。”郭之奇语带夸赞,李定国亦是连忙谦虚了两句:“广州城既然划归殿下驻防,那么清远、顺德、新会三县也当由殿下的大军驻扎。而肇庆府那边,老夫以为,府城、四会、新兴、高明、广宁、开建、封川以及德庆州亦是如此。”
“这,是不是太多了,要不还是将新兴、高明二县划归其他各位大帅?”
“殿下勿要推辞,这是老夫与他们商量过了的。能有今日收复广州的壮举,全凭殿下掀起了这股大势。若非如此,他们也是拿那两藩没有任何办法的。”
“好吧,那本王就却之不恭了。”
二人说着,事不关己,陈凯只在一旁看着,但是郭之奇压了麾下各部一头,他却还是看得出来的。具体为何,他亦是明白,只是没必要点破罢了,因为他又何尝不是抱着类似的念头。
这么划分过后,剩下的也就是廉州府、雷州府、高州府、罗定州以及肇庆府的阳春县、阳江县、恩平县和广州府的新宁县这些府县。具体的,只听说是周金汤和邓耀要返回各自的防区,也就是粤西南那边,王兴获得恩平、阳春,李常荣控制阳江,陈奇策坐拥广海卫和新宁县,其他的陈凯暂且也就不太清楚了。
防区的划分结束,接下来就剩下了奢侈品和王庄的事情了。此刻,当务之急还是那王庄的事情,因为奢侈品是可以细分的,而这个却不同。
值此时,陈凯也坐在那里思量了片刻,却也不提王庄的事情,直接对李定国拱手言道:“不瞒殿下,永历六年正月,因潮州土客之争,下官曾向当地的潮州百姓和寄居的广州百姓发誓,三年之内让他们重回广州。今番得殿下之力,能够得偿所愿,广州百姓亦会铭记殿下之恩德。”
“不敢。”
李定国笑着回了一礼,陈凯便继续说道:“但是,广州百姓居于广州府城及其周边地区,那些田土、宅院、店铺都是他们世代居住的所在。是故,下官想来,还是应当让他们各归各家,方能各安己身。”
话音落,陈凯站起身来,又是一礼。这是他必须去做的,但是此时此刻,余光侧目,李定国的面上颇有些惊讶,倒是郭之奇却依旧显得是那般的风轻云淡。
这,与事不关己无关。陈凯很清楚,现在问题已经不复为他与郭之奇之间的争论了,而是变成了他与李定国之间的讨价还价。而这一幕,显然早就在郭之奇的预料之中,没有丝毫值得诧异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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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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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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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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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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