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工匠们已经几个月没有旬休了,这样的日子其中一些军器局的老人儿并非没有经历过,但那可是每天每组铁匠生产三个枪头的时候,大伙都是有志一同的磨洋工,体力损失小,没有休息日也未必过不去。可是现在是什么产能,每组铁匠一天要打出六个枪头,偷懒的空间被压缩得几乎为零了,体力消耗如此巨大,不让旬休了,现在竟然在这个基础上还要加班,这可如何得了。
工匠们窃窃私语,彼此发泄着胸中的不满,一人如是,众人如是,再低的声音只要有更多的人发出来也足以让更多人听到。而且随着这些窃窃私语的增多,彼此之间的声音也越来越大,渐渐的,厂区似乎就已经快要被撑爆了。
“嚼什么舌头,叫你们干活就去干活,哪那么多废话,找打是吗?!”
提着皮鞭,监工头子,也是本院的匠头王富贵人未到,声先到,一声暴喝响起,当即便打断了众人的牢骚。紧接着,人刚刚踏进了工区,二话不说,一鞭子就抽在了大门口工棚处的一个工匠身上。
“妈的,还不去干活儿!”
几个监工紧随其后,噼里啪啦的便抽打了起来。直到将所有工匠都抽回了工棚,看着他们不情不愿的开始工作,敲击铁料的声响重新成为工坊的主旋律,他才哼了一声,毫无顾忌的骂了句“贱骨头”,继而转身离去,巡视其他各院的镇压情况。
对于加班的不满情绪被皮鞭强行压制了下来,中左所军器局全力开动,以着每人每日加班两个时辰的工作量向着那遥不可及的目标前进。
整个五月,新兵营的训练在热火朝天的展开着,郑成功与刘清泰、佟国器二人的书信往来也越加紧密。到了六月,新的一批征收如期送抵,数量上比之五月时还要多上一些,唯独就是征收送至之后没有多久,福建本地的士绅便开始出现了前来中左所与郑成功商议国家大事的风潮来。
“敢问国姓爷近期有什么打算吗?”
“无他,保境安民而已。”
“那么,具体的会如何去做呢?”
“事关朝廷机密,并非某信不过诸君,实在是诸君知道得越多就越危险。”
“……”
又送走了一批士大夫,这些人无不是抱怨招抚银的苛捐杂税。对此的深恶痛绝在欲言又止之中试图向郑成功传递着他们的感受,希望郑成功这个本地人外加上儒生的出身能够与他们感同身受。
说起来,福建的地方官吏们始终没有把罪恶的双手伸向这些士大夫,正是因为士绅是具有话语权的,在普通百姓中具有较高的影响力,是官府需要笼络的阶层。wWW.ΧìǔΜЬ.CǒΜ
奈何,经济形势的变化从来都不是只有一种人群会受到影响,哪怕表面上官府将魔爪伸向了那些寻常百姓和商贾,看上去是无关士绅的事情的。可是,百姓口袋里没银子,士绅的店铺就要关门;百姓大批逃亡,士绅家的地就没人耕种、收获;百姓聚众造反,一旦劫富济贫,杀起富户来他们更是首当其冲!
清郑议和的事情,他们或多或少的都是知道些的。知道浅些的,无非是清廷拿郑成功的老爹做要挟,逼着郑成功“忠孝两全”;而知道得更加清楚的一些,则也有听闻过陈凯这个主战派一直在杯葛招抚大局的风闻。
就旁人看来,清廷是有诚意的,无论是本省官府的积极配合,还是清廷许诺的府县,都是可以见得的;而郑成功的那边也在适当的时候释放了徐得功,对于清廷的招抚做出了积极地回应。然而现如今招抚的局面不进不退,于他们看来,真正高兴的只有陈凯和那些贪官污吏们,这些家伙们肯定是穿一条裤子的。
“国姓爷,学生风闻陈抚军富可敌国……”
“先生此言,某确也听闻了。”
有了积极的回应,士绅当即便是一喜,哪知道没等他继续向郑成功说及他的那些耳闻和联想,郑成功却率先对其言道:“不瞒先生,陈抚军当年之所以会南下投奔于我,还是因为当初陈抚军的父辈与家父有旧,家父在北方的生意多受其惠。陈家嘛,呵呵,在大同府是有陈半城的说法的,店铺林立,乡间阡陌连州跨县,用句富可敌国也不为过……”
郑成功兴致勃勃的与他们胡说八道,这些士绅听在耳中,看在眼里,自也免不了急在心中。
只可惜,现在的局面是清郑议和,可议和的事情却始终无法敲定下来。假使他们为明廷说话,劝说郑成功不要继续议和,而是收复失地,那么如果郑成功真的与清廷议和实现,他们就立刻成了反贼。反之亦然!
话里话外的不断套着,奈何郑成功的理解能力似乎是真的有问题,怎么也听不出来他们的意思,只是一味的胡扯,弄得这些士绅多有直接负气而走的。
对此,郑成功并不在意,来的好生招待,走的赠送程仪,面子上的事情,郑家是海商家族,从来都是刀切豆腐两面光的,无论高兴的,不高兴的,总让他们在礼数上挑不出个毛刺儿出来也就够了。
一切还都在竭尽全力的准备着,六月初三,早前前往日本的郑泰带着舰队返回中左所。兄弟二人甫一见面,不需要任何寒暄他们便就着此行的事情进行了交流。
“这次带去的货,在日本和朝鲜前后卖了二十五万两,还带回了不少的硫磺、鹿皮、粮食等物。另外,田川小弟在长崎那边搜罗了些倭国武士,这次也带回来了。”
日本是郑泰此行的最重要目的地,关键还是在于日本、朝鲜、琉球这三国中能够吞下货物以及货源都是以日本最多的。日本当前依旧是德川幕府统治,他们对郑氏集团是存有极大戒心的。不过,有货物运过去,大家一起赚钱就总是好事。
赚了钱,收购了大批货物,这都是在郑成功预料之内的。倒是他那同母弟田川七左卫门,此番竟真的招徕了一批日本武士来,也是让他不由得一笑。
说起来,田川七左卫门的心思郑成功是最能明白的。当初其母身死,郑成功焚衣起兵,过了些时候随着海贸的往来事情就被田川七左卫门知道了。杀母之仇,不够戴天,于是“七左卫门诣扛户,请赴明戮力成功,灭清以报仇”,并且多次致书郑成功,要求回国参加抗清。但是郑成功这边出于德川幕府以及日本方面确实需要郑氏集团的代表等缘故,并没有同意他的要求。于是这些年田川七左卫门就一直致力于输送人力、物资供应其兄,且维持组织海上贸易命脉的事务,今番亦是如此。
“田川小弟是有心的,大伯母在天之灵也能安心了。”
郑泰如是说来,郑成功亦是点了点头,落得一声叹息。随后,郑泰将关于日本和朝鲜的事情说罢了,郑成功又提起了另外的两件事来。
“前段时间又有红毛的人员跑到南澳,这次我派了船直接将他们送回巴达维亚了。”
“哦,是巴达维亚那边的人?”
“不是,是大员那边的。”
“哦。”
早前一段时间,台湾的荷兰人有无故进抵南澳的,为陈豹的南澳镇截获。这些家伙说是前来做买卖的,但却不去中左所,而是跑到了南澳岛。心思如何,不得而知,但是荷兰人的海上实力还是很强的,现在郑成功的精力全在对抗清廷的上面,不愿多事,便将那些荷兰人送回了台湾。结果,前些时候,又有一批荷兰人到了南澳岛,自然是又被维护当即海陆安全的陈豹所截获。
南澳岛的地理位置极其重要,后世人有关于“守金陵者,不守淮湖则长江先险;守雷廉者,不守琼崖则门庭受寇。夫南澳亦漳潮之淮泅、琼崖也”的说法。更何况,此地即是中左所与香港、广州之间的中转站,又是广州、中左所和大员三地之间的交汇所在,闽海、粤海以及台湾之间,此处乃是极其重要的所在,荷兰人屡次至此,所为者何,郑成功自然不会没有想法。
郑成功此言说罢,郑泰自然明白这里面的门道,亦是不由得为之一笑。
大员,是此时荷兰联合东印度公司在台湾的殖民地统治中心,而那巴达维亚即是后世东南亚大国印度尼西亚的首都雅加达,在这时乃是荷兰联合东印度公司的总部。
前后两批荷兰人都是从大员来的,第一次郑成功直接送回了大员,但是这一次却不远万里的送回了巴达维亚,说明白了,这就是在告诉大员的荷兰人,没事儿再敢过来瞎学摸,送你们回老家的心思还是可以有的。
“对了,这次送他们回去,连带着给巴达维亚的甲必丹潘明岩和颜二官也写了书信,请他们帮忙联系销路——那些货在库房里堆了时间太长了。”
甲必丹是荷兰语首领的意思,在南洋实际上指的是南洋各地的华侨领袖,亦是葡萄牙及荷兰在印度尼西亚和马来西亚的殖民地所推行的侨领制度的一部分。潘明岩和颜二官是巴达维亚地方的华侨首领,在南洋华商中也是很有影响力的,郑氏集团从郑芝龙时代对南洋的华人有着不小的影响力,郑成功此举一方面是倾销货物,回笼资金,一方面也是有着继续加大他们在南洋华人中的影响力的用意。
“此二人愚兄之前倒也有联系,都是能在南洋与咱们一条心的人物。仔细说起来,其实南洋的汉人论勤奋不比在大明的差,可是那些红毛、佛郎机们也正是利用汉人的勤劳来为他们制造财富,但却不肯合理的分润。”
“哎,这也正是咱们大明的海上实力有限,沿海还好,到了南洋就显得有些鞭长莫及了。”
话说至此,也就到这里了,起码现阶段郑成功满心的都是驱除鞑虏的伟业。更何况,如果不能从大陆持续性的获取人力资源,那么就算是征服了南洋,他们也很难站稳脚跟。毕竟,现阶段华人在南洋是少数族裔,是很难与受西方殖民者控制的土著比人数的。
所幸的是,继续收复失地的希望已经在眼前了,郑成功与郑泰谈及了这几个月来的变化,后者亦是欣喜非常,当即便将账册拿了出来,递在郑成功的身前,商议起了针对那些能够成为军需原料的货物的分配事宜。
倭铁性燥,是故当时的日本武士铸刀也多是使用产自中国北方的“唐铁”和出自福建的“闽铁”。而陈凯一手建立的军器局有着极佳的生产能力,明军在大陆也长期控制着沿海府县,于是近来郑泰在日本的采购也很少倾向于武器,而是将钱多花在了明军不能自产的诸如硫磺等物。
这一次的购进,德川幕府方面据说是并不太愿意的,但是看在大笔货物交易的份上也就默许了郑泰从日本购进大量的硫磺。
硫磺是制造火药的原材料,另外的木炭和硝石明军都能够自产,是故二人几乎无需商议,那些硫磺就直接送往了军器局在中左所的火药制造工坊。
一如当年在南澳岛时,火药制造工坊是远离居民区的,为的就是以免出现不必要的伤亡。火药制造是极其危险的,所有工匠都是担着风险。
此时此刻,从船上搬运下来的硫磺还在运往库房的路上。火药制造工坊那里,工匠们亦是在加班加点的赶制火药。一排排的房间内,火药工匠们满头大汗,但却依旧是轻手轻脚的将木炭、硝石和硫磺研磨成粉末。随后,按照《纪效新书》标注的比例,这些粉末被混合到一起,亦是轻手轻脚的用着木棍使它们分散均匀。
火药制造间如是,另一端的原料提纯作坊亦是如此。旁的不说,烹煮得冒着气泡的大锅前,一个胖大工匠不时的将徒弟送上来的蛋清、萝卜什么的送进去,用大勺搅动,再从锅里掏出杂质,亦是小心翼翼的不敢有丝毫分心。
六月的闽南,正是酷热难耐的时候,尤其是在这大锅前,升腾的水蒸气更是将温度提升了一个档次。胖大工匠站在大锅前,旁边还有一个学徒在旁扇扇子,可饶是如此,亦是满头的大汗顾不得擦。
片刻之后,胖大工匠舀出了汤子,仔细的观察了一番,确定了内里硝土的杂质已经过滤干净了,便连忙唤来学徒准备下一锅的提纯。可是这边刚一放松,脱水和疲倦席卷而来,胖大工匠一头便扎到了锅里。
“师傅!”
“快救人啊!”
学徒们连忙上前,竭尽全力的将他们的师傅从锅里拉出来。奈何,胖大的身子实在不轻,人好容易是拉出来了,可是锅也掀翻了。
接下来,浓烟蔓延,火药制造工坊里当即便是一片大乱……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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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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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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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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