驱散所有仆从后,金善语选中了一匹通体漆黑油亮的汗血马,抚着它的鬃毛,“我喜欢这个。”
“好,那就它。”
老爷子应了句,解开缰绳,牵着它走出了马棚,待到一处空地站定,朝金善语伸手道:“阿爹扶你上马。”
借力翻身而起,稳稳的落在马背上。
金善语端坐在马上,老爷子牵着绳,沉默着,一圈一圈的带他走着,清风拂过脸颊,父子俩同时一震。
“你看,牵着绳,我没有摔下去。”
金善语眼神迷蒙的望着天边的云团,突然轻声开口,话音缥缈:“那些年,我一直很羡慕兄长,羡慕他可以跟在你身边,你教他读书写字,抱他骑马蹴鞠。”
“有时候我也羡慕二哥。”
他声音散在风里,轻飘飘没有一点起伏,却无端让老爷子鼻头一酸,他什么话都没说,牵着马缓步走着,静静听着。
“你是不是觉得很荒谬?”
金善语低笑一声,讥嘲道:“二哥整日里遛鸟斗鸡,逞凶发狠,时常惹一屁股麻烦,你肯定在想,我有什么好羡慕他。”
“你会追着他拿藤鞭抽,把他按在凳子上打,罚他跪祠堂,让他抄书。”
“你还会指着他鼻子破口大骂,总是被气的跳脚。”
说到这儿,他话音顿了顿,默了会,轻道:“而我就不一样了,我像个瓷器摆件,被小心的放在架子上,偶尔才有人来擦擦灰尘,没有人在意我想被摆在哪里,插什么花,晒不晒太阳……”
“善语……”
老爷子忍不住唤他,却被快速打断,他声调拔高了几分:“你知道吗?我宁可你打我,骂我,宁可摔得鼻青脸肿,或是被夸奖或是被嘲笑都可以。”
“而不是安静的像個死人。”
他话音落,老爷子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觉得说什么都显得苍白无力,心中百感交集。
偌大的马场草尖发黄,脚踩在上面发出簌簌的响声,马儿打了个响鼻,突然停下来,埋头开始吃草。
老爷子拽了把缰绳,它不动。
又拽了把。
它嘶鸣一声,晃了晃脑袋,还是不动,他看着马儿埋头吃草的模样,眼眶毫无征兆的红了。
金善语攥着马鞍上的铁把手,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年迈的老者两鬓霜白,面上沟壑纵横,早已不似记忆中那威风模样。
他罕见脆弱的盯着正在吃草的马儿。
那般破碎的神色,在他长兄和二兄离世时,他也见到过……
“错了。”
老爷子讷讷抬头看他,嘴里重复道:“善语,是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他满面惶然,凄凉的望着这个儿子。
那两个字犹如尖刀利刃般刺进金善语的心里,他瞳孔猛地收缩了下,喉结缓缓滚动,仰头望天。
满心的怨恨在这一刻突然静止下来。
他沉默了很久,一行泪无声的滑落脸颊,又被风很快吹干。
他深吸口气,涩然道:“不管你信不信,我最初没想过和阿絮争家主。”
什么财富名利他都不在乎。
他想要的,是那个名为父亲的人回头朝他看来的那一抹目光……
可哪怕兄长身死,他都从来没有得到过。
他只是恨。
恨为什么不是他,恨为什么不爱他……
这种恨到后来变成了争强好胜,变成了破釜沉舟,不惜一切代价和手段都要成功的执拗……琇書蛧
他知晓华寿堂新研制出一种药丸,效用极佳,遣人去收买霍子行,奈何此人油盐不进,软硬不吃,他只得从其他地方想办法。
一次意外,他得知霍子行有个女儿。
所以他故意接近霍筝,诱导她,哄着她,骗来了药方,然后又拿她们母子的性命逼着霍子行与华寿堂翻脸,暗中为他制药……
原本一切尽在掌握。
奈何霍筝不依不饶逼他相娶,更敢登门威胁,相争之下,他掐着她的脖子,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杀了她!
杀了她永绝后患……
他残存的理智最终在她一句“窝囊废”里,溃不成军……
他终究是杀了人,杀了锦儿的母亲。
罪恶像是滚雪球,越滚越大,心底欲望膨胀,恐惧和恨意伴行,他越行越远,再也回不了头。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啊!”
金善语喟叹一声,摇了摇头,翻身从马背上跳下,稳稳的落在地上,然后看也不看金老爷子,迈步离去。
他转身刹那,衣袂被风鼓动,猎猎狂舞。
老爷子伸手去抓,只有一片冰滑的衣袖从指尖擦过,抓空了。
“善语!”
这一走,他们父子今生恐怕再无相见之日。
老爷子心头抽痛,快步往前走了几步,嘶声喊他:“小语——”
那背影顿住。
金善语不曾回头,冷冷的道:“我告诉你这些,是要让你记住,你亏欠了我一个父亲,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他声音决绝。
金老爷子瞬间老泪纵横,泣不成声,双腿一软,直接失去支撑跪倒在地。
又听他继续道:“这次是我自己选的路,是生是死我无怨无悔。”
“不为金家,更不为你。”
“我只是为了锦儿,可惜……”
声音渐低不语。
可惜不能陪他成长,教他捶丸打猎,看他娶妻生子,他这一辈子都在怨恨,直到此刻,也还是个不称职的父亲……
他想跟锦儿说的话,再也没有开口的机会了。
罢了!
金善语笑了笑,再不耽搁大步离去,不论身后金老爷子如何呼唤都狠心没有停下……
他已经不需要父亲了。
对,是他主动不要的……
身影渐行渐远,逐渐化作一个黑点,他去的方向,是城中金家药馆,而此时,药馆停售逍遥丹并大肆回收的消息如插上翅膀般,瞬间席卷了整个汉阳城。
引得人心惶惶,议论纷纷。
“还真被说中了,就是逍遥丹的问题吧?不然金家干嘛这么紧张的办事……”
“有谁知道内幕吗?”
“怎么可能,金大公子亲自坐镇,办事的人口风严谨,什么都探不出来,具体是什么情况还得再等等看……”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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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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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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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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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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