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是怕李东阳事后报复——食客们都很笃定,以李东阳那性子,回去多半没脸跟同僚讲他经历了什么,
何况讲了又如何?大家本来也没做什么,是李东阳自己被喷的道心破碎。而若是青萍司仍要打击报复……还有比成立专项组,天天到石街贴罚单更厉害的报复吗?
食客们是有些怕王洛。
显然,单凭唇枪舌剑,就把李东阳这堂堂巡逻青衣说得口吐鲜血,青衣褪色,又以血肉之躯接下青衣的金印,王洛展现的神通已经不单单是广大,简直是可怕了。
谢归谢,怕也是真的怕。
但对于石玥来说,王洛可怕的部分早在灵山上就已经领教过,如今只有满心的好奇。
从李记烧肉走出来没多久,石玥顾不得街上还人多耳杂,就按捺不住问道:“山主大人,你到底怎么做到的!?”
“哪部分?”
“所有的!”石玥急不可待,“比如你是怎么知道他心里想法的?就是要和石街切割作为投名状的那些,我一开始还以为你是在凭空构陷,想不到看他反应,竟然全都被你说中了!”
王洛说道:“我猜的。”
石玥瞠目结舌:“猜的?!那,那不就等于是凭空构陷吗!?”
“没错,就是凭空构陷。”
石玥瞠目结舌翻倍,感觉嗓子都有些发干:“那,那如果你构陷错了呢?”
王洛说道:“对错都一样啊,只要激怒他,让他没法再滔滔雄辩,就是我赢了,所谓对人不对事,从一开始就不是要争对错。”
石玥顿时感到难以接受:“但这样一来,岂不是变相承认了李东阳在道理上才是对的。”
“是啊,讲大道理的话,他才是对的。”王洛点头,“所以我才说不要和他讲大道理,甚至人情事故都不要讲,直接人身攻击让他破防就完事了。”
“可是他怎么会是对的!?”
王洛说道:“大道理是对的,并不代表事情是对的。大道理这个词本就有不经其辩而否定其理的含义。李东阳以文明的上等人自居,又对他眼中的下等人生搬硬套他的文明准则,这就是最大的错处。”
石玥眨了眨眼,若有所思。
王洛又解释道:“比方说,一个天赋上佳的修行人,可以过目不忘、举一反三。这当然是件好事,但若是他因此就去教训资质平庸的修行人,说看书只要看一遍,多了就纯属浪费……便是大谬不然了。而李东阳所做的,就是明知道对方做不到过目不忘举一反三,还强逼着他只看一遍书。”
石玥点点头:“所以,只看一遍书,就是所谓的大道理。因为它对天才确实有效,而天才的修为确实比庸才更高,所以庸才很难否认只看一遍书的有效性……”
王洛说道:“是的,本质上这就是仗势欺人。所以根本也没必要和他辩论什么,让他破防闭嘴就是。”
石玥摇了摇头:“他可是堂堂青萍司的巡逻青衣,让他破防闭嘴,后果就是要吃青衣金印。除了山主大人你之外,寻常人哪里吃得起……说来这也是我想问的第二個问题,徒手接金印是怎么做到的?那可是金丹级的金印啊!”
王洛想了想,简评道:“菜逼金丹,不值一提。”
石玥顿时为之语塞。
一个在茸城书院正经进修,以下品一等的成绩顺利凝丹,并跻身青萍司的社会精英,居然就菜逼到不值一提了!?
王洛说道:“境界勉强可看,但实战能力约等于零,这种水平的金丹,以前多见于魔修巢穴的炉鼎库或者人畜栏里。”
石玥声音略显干涩:“每一个巡逻青衣,入职前都要经历全套的实战培训,战力较之常人已经是高上一大截了。”
王洛说道:“所以之后的有些话,我说出来就不礼貌了。”
“……是我输了。”
被不礼貌的暗喻过的护山少女,不由感叹:“我在蒙学筑基的时候,曾听指导历史的先生说,古典时代的修士各个精于战技,同境界下的实战能力远非现代修行人能比,哪怕后者有远超古时的修行体系和法宝灵药。当时还有很多学生不服气,和老师争辩……看来是我们幼稚了。”
王洛点点头。
如果现代修行人,就只是他在茸城所见的这个水平,那双方的确没什么可比性。
事实上,这一点也是王洛走下灵山,进入新世界后感到与过去差异最大的一个地方。
新世界的修行人们,仿佛个个都被精致阉割过。且不提境界上限被锁死在元婴,就单以筑基、金丹这个境界来说,虽然修为境界不假,但一来不会吐纳灵气,只能靠灵食进补;二来大部分人都仿佛毫无争斗经验的食草动物。
当时李东阳被王洛言语破防,祭出青衣金印,法宝的威力霎时间就笼罩了整间店铺。诚然李东阳只是针对王洛一人,可照常理来说,修行人面对如此凶器,哪怕只是基于本能反应,也该迅速撑起护符、激发遁法,免遭池鱼之殃。
结果食客们只顾惶恐惊怒,而无丝毫应对。
这种反应,证明他们不但没经历过任何实战,甚至没受过基本的实战训练。而在旧仙历时代,哪怕是最与世无争的门派,也必然要对入门新人进行实战的脱敏训练。
拳头来了,至少别紧闭双眼,呆若木鸡。哪怕遇到强敌十死无生,都要在死前从敌人身上撕咬下血肉来。
旧时代的这份习俗,源于当时的残酷环境。相较于修行者人人都想得道飞升的需求,九州大陆能提供的资源显然是严重不足的。毕竟一个大乘修士的日常吐纳,就足以吸干一条中品灵脉。锻造一口仙阶至宝,更是动辄就要数十种千载奇珍。而供不应求之下,那就只有各凭本事了。xiumb.com
有什么天材地宝出世,立刻就会有成百上千的有心之人聚集过来,运气好些还能协商分配所得,运气不好就只能打一场师姐口中的吃鸡大赛。
至于说,不求天材地宝,只想小富即安,行不行呢?一定程度上的确可行,拜入名门大派,在一众老怪的庇护下老老实实扮演门派工具人,按部就班修行、工作,最终依照资质不同,于不同年限耗尽阳寿,含笑而终……
这的确是很多修行人的理想,毕竟飞升太飘渺,能过好眼下就难能可贵了。但九州虽大,名门正派也就那么多,能提供的稳定就业岗位,其实比那些时不时就轰然出世的天材地宝还要稀有。所以围绕这些岗位展开的竞争,自然只会更激烈。
哪怕是以仁善而闻名的太清门,每次招收弟子的升仙大典上也总要清理出两位数的修行人尸体。
那么避开这些热门资源,自己找个山清水秀的世外桃源,耕种吐纳,求个自在,行不行呢?
理论上当然可行,但热门的世外桃源大部分都是有主的,无主之地基本都有硬伤,要么是风水险恶,要么是资源贫乏,在这种硬伤之地吐纳一辈子,可能都迈不过筑基的坎……那还不如去凡间国度当个富家翁呢。何况就算是偏远的桃源,也未必避得开战火纷争——这一点王洛特别有发言权。
如此残酷的丛林环境,自然要求修行者人人都当猎手,哪怕环境优渥如灵山,实战训练也是必不可少的一环。
万年多的历史上,死于非命的灵山人也不在少数。
这样的环境下,还能生存下来的修行人,当然一个赛一个能打。
但另一方面,王洛也不觉得现代修行人的实战弱是什么大问题,因为虽然单体战力不行,但现代的修行人数量够多啊!一个贫民区的狗食馆里就能挤上几十个筑基,考虑到现代修行,从引气到筑基往往只要十年,这比当年臭名昭著的血魔宗的人畜栏还高产!而在他吃饭时,和石玥简单打听了一下,这茸城常住人口两千三百万,其中达到筑基标准的竟有千万之多!
千万筑基啊,当年把九州的每一寸地皮都挖烂,都未必挖得出这么多筑基。如今一个国家的旧都竟凌驾于昔日全九州,而且千万筑基的同时,还有两百多万金丹……
两百多万,听到这个数字的时候,王洛的震惊更倍于千万筑基。因为一来这意味着新时代的凝丹率可达两成以上,是旧时代的五倍;二来,一座旧都就两百万金丹,那全国加起来是多少?全天下又有多少?就算都是炉鼎、人畜一类的菜逼金丹,量变也绝对能引起质变了。
这种质变,当然不是说有百万金丹,就能用人海战术填平一切,认真来说,别说百万金丹,就算千万金丹,遇到宋一镜那等陆地真仙也要死得尸山血海。
但是,茸城的千万筑基,百万金丹,支撑起了繁华更胜天庭的茸城。
而十个宋一镜,也设计不出茸城的瑰丽胜景。
此外,方才李东阳的金印的确有辱金丹境界,更对不起青萍司的威名,但这种带编的青衣,茸城有三万之多……未必个个都有李东阳的本事,但绝对个个都有标配金印。据说遇到麻烦情形,还能申请下更厉害的法宝。王洛自忖空手接一两枚金印倒是易如反掌,数量多了那就真的是为难他这重伤号了。
所以在这个新世界里,个人实力,尤其个人武力,其实并不重要。事实上之前就算他接不下李东阳的金印也无所谓,那金印只有镇压功效,并无多少实际杀伤能力,就算他被镇压了,之后李东阳道心破碎,此战还是算他赢。
沉思中,王洛听得石玥又开始好奇提问。
“山主大人,伱是怎么让李东阳道心破碎的?我知道你们古修士战力惊人,筑基修为,杀个现代金丹也易如反掌,但武力强,就能碎人道心吗?”
王洛闻言,笑着摇头:“当然不能,能被武力击碎的道心,也就不配为道心了。换做旧时,哪怕是大乘期的陆地真仙,也休想以蛮力击破一个引气小儿的道心。”
所谓道心,本就是世间最为坚韧不屈,又不可思议之物。
修行人求道是个漫长而困苦、遍布失败,几乎看不到终点的道路。哪怕条件优渥如灵山人,也只有少数人最终能飞升仙界,大部分人都只能在抵达终点前遗憾陨落。
而要坚持这样一条道路,便需要修行人解释两个问题:我为何而修行;我修行的道是什么。
唯有能对自己清楚的说出这两个问题的答案,才能在数百年的时光冲刷下坚守向道之心。
所以,简单理解的话,“为何而修行”“修行的是什么”,这两个问题综合起来,就是所谓道心了。有了道心,修行人就往往能超越自身极限,取得修行上的成功。
而道心破碎,就是指修行人为自己准备的答案,遭到了无情打脸。
例如有人修行是为了守护凡间的祖国,不求长生或者飞升,只求国泰民安。然而若干年后,国内政治动荡,民心翻覆,皇室正统被人推翻,守护旧秩序的修行者被万民唾骂为国贼……这个时候,修行人就大概率要道心破碎了。
再比如,有人修行是为了与道侣长相厮守,然而他的道侣却不过是某位大修士豢养的母狗,与他人的情爱故事乃至婚姻关系更甚至亲生子女都只是主人的任务……发现真相的时候,道心基本就没救了。
而道心破碎的后果也很简单:一切凭借道心得到的,都会因道心破碎而失去。
因坚守道心,修行人才能数百年如一日的坚持吐纳灵气、积累真元,那么道心破碎时,因道心而凝的真元自然要散去。因真元而成就的神通自然也不复存在。此外,道心的破碎往往伴随着三观的崩解,而三观与元神息息相关,所以道心破碎了,元神多半也要遭重创。
而李东阳……
“既然不是武力,山主大人是怎么破李东阳道心的呢?”
王洛沉吟片刻,说道:“或许是因为被我道破他滥权谋私的本质,自觉对不住身上官衣,所以道心破碎了吧。”
石玥眨眨眼:“山主,你认真的?”
“认真的。”
“但这说不通啊!”石玥抗议道,“像李东阳这般滥权谋私的人,天底下数不胜数,光是每年被金鹿厅撤职查办的官僚就以百千计,很多罪大恶极的甚至直接被金鹿厅的掌雷使以天雷劈了!却只听说死不悔改的,从没听说有几个人因此道心破碎的!”
“可能是因为他们没遇到我吧。”
石玥的抗议戛然而止,良久之后才抱拳垂首:“……是我输了。”
而在石玥不知多少次的认输声中,两人终于抵达了此行的终点。
经过繁华的商街,深入一条蜿蜒曲折的狭小巷道,行走少时,视野豁然开朗,露出一片宽敞的小广场。
广场一侧,是一座古老、简陋却整洁淡雅的小院。
灰砖褐瓦,枣红色的木门上挂着一块黑底烫金的匾额,石府二字虽已斑驳,却仍工整有力,不失其神。
红衣少女的情绪在这一刻来到了今日的最高点。
“山主大人,我们到家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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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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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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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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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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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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