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就瞧着这丫头不对劲……。”
嬷嬷在一旁附和道:“咱们历来与小小姐接触的少,并不知小小姐是个什么性情,但小小姐对老太太倒是一片孝心,这有孝心的孩子,不管做什么,心地总归是错不了的。”
老太太的手搁在栏杆上,冷冽的风吹在她银白的发间,她叹了叹气,“这孩子如今有自己的主意了,万事也不会过问我了,瞧着我是老了,罢了,我也不管了,你只差人远跟着些,别叫她遇事吃了亏去。”
“是,老奴醒得,老太太只管宽心。”嬷嬷扶着老太太下了楼,眼底尽是温和。
夜里天阶凉如水,尤其是化雪的时候,白华英在漏风的驴车里裹紧了衣袍,驴车一停在刑部大牢,白华英便将斗篷的帽子盖住了头,塞了锭银子进了牢里。
她轻车熟路的来到赵斯年的那间牢里,却见赵斯年浑身染着血,身上没有一处好肉,独独那张脸,如今还好好的,他见白华英来了,不由笑了,“来得,倒是比预计的要早些。”
白华英站在牢房外,抬了抬手,狱卒料想他也跑不脱了,于是开了房门,小声叮嘱道:“小姐快着些,等天一亮,刑部的文书就该下来了,到时侯可是要拉了人去烈阳街那边的菜市口问斩的,时辰耽误不得,让人瞧见小姐在此,怕是不好。”
白华英微微颌首,进了牢里,这牢里头四处沾了不少的血迹,尽是他身上的。
她俯身凝着赵斯年,抬脚狠狠的踩在他的伤处,“你以玉松为饵,骗我去书房,实则你早就在书房里设下了陷阱,就等着我进去,时到今日,你竟还想着要我给你陪葬!”
“咳咳,你的性命,是我叩了九千九百阶,上玉清宫求回来的,如今我若是要死,要你陪我一道走,有何不可!”赵斯年恶狠狠的盯着她。他实在太疼了,身上的伤处疼得他麻木,连动一动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白华英冷冷的瞧着他,“真是难为你了,竟还有功夫编这样的瞎话,你打量我是十几岁的小姑娘,会被你这编出来的笑话哄骗不成!”
赵斯年躺在草堆里笑了,“你若不信,又怎会在这个时候来瞧我?你到底还是对我有情意!无论你信不信,玉清天宫那近万个台阶,我都是磕过的,咳咳,不过……如今都不重要了,你还能重活一回,我也就不欠你什么了。”
“一个杀我一回,还妄想杀我两回的人,你与我说亏欠?”白华英拿出一瓶药水,在手心里轻轻的摩擦着。
“锦明……”他嗫嚅着唇角,望向白华英的目光灼灼。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白华英退开了些,她站在光里,冷冷的瞧着草堆里躺着的人,他在牢里是被用过重刑的,真是难得,如他还吊了一口气硬撑着。
“说来真是奇怪,侯月容那个贱人,竟然比我还要早知道,可惜了,当时竟然未能娶成你,当时若是娶了你,你我岂非也是一段佳话。”赵斯年说到动情之处,眼里透出几分希冀。
“我今日来,只有一事相问。”白华英拂了拂衣袍,靠得离他近了些。
“我一个将死之人,你在我这儿还能得些什么?”赵斯年无所畏惧的躺着,目光显得有些迷离,但眼中倒映着白华英的脸。
“当初那个孩子,究竟被扔在了哪里!”乱葬岗里扒出来的那个孩子,她总觉得似是而非!若那个孩子不是她的,那么她的孩子如今定然还曝尸荒野,她每每想到这,总心如刀绞。
赵斯年怔了怔,眼眶泛红,“是扔在乱葬岗,原是打算喂了狼,但后来……后来我念及你我的情谊,我就将那孩子又抱了回来,后来得知那孩子竟是我的嫡子时,我……我带着那孩子又上了一回玉清天宫,将他的尸着封在玉清天宫的琉璃坛里,受香火供奉!”
他见白华英目光悲彻,忙安抚道:“那孩子当初裹得严实,不曾受风吹雨袭,你只管放心,终究是咱们同他没有缘份,我若死了,你就将我的尸体烧了,化作灰,洒进那琉璃坛子里吧,权当是……作父亲的,还了欠他的债了。”
他嘴角干裂,均出了血来,他伸手擦了擦,却发现手上也尽是血。
白华英气得浑身颤抖,如此说来,那个她与璟王从雪地里扒回来的孩子,不是她的,而是旁人的,她的孩子如今被供奉在玉清天宫!
她将手中的药瓶打开,居高临下的凝着他,“今日你有此境地,是还了我的债,可你欠了我的孩子一条命!我要替他讨回来!我不能让他死都不得安息!”
赵斯年望着她,目光万般温和,“我原是想带了你一道走,如今看来,到底是你我缘分尽了,你给我一个痛快吧,若杀我的人是你,那我赵斯年,甘愿赴死。”
白华英将药粉洒在他身上,“死?未免太过舒坦。”
那粉沫一沾在他的伤处,他顿时疼得整个人抽搐起来,“你……你给我洒的是什么……东西!”赵斯年只觉得身上的伤有无数虫蚁在啃咬,咬得他身上的肉都快被剥离!
“分筋错骨粉,赵世子,就在牢里好生享用,对了,明日行刑,我定会到,亲眼,送你一程。”白华英将一整瓶的粉沫全倒在赵斯年的身上,听着他那痛苦的哀嚎声,白华英一丝大仇得报的喜悦也没有,她转身出了牢房。
赵斯年凝着她的背影,笑得面目狰狞,狱卒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了。
白华英直奔白秋兰的牢房,凝着白秋兰凸起了些的肚子,白秋兰低着头,缩着手中的东西,见她来了,嗤之以鼻,“真是难得,大姐姐还能来送我一程。”
芹小娘在一旁急得如同锅上的蚂蚁,“傻孩子,这时候了,你还在说什么胡话,你同你大姐姐认个错,这个孩子咱们不要了……。”
白秋兰捂着肚子,苦笑道:“如今我与孩子的命是连在一起的,拿了它,你以为我还有活路吗?大姐姐,赵世子同我讲,这个孩子……是他的嫡子呢!他说,这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回来了,大姐姐,你历来不是最喜欢孩子,你来,来摸摸我的肚子。”
白秋兰缓缓站起身,抓过白华英的手,轻轻的放在她凸起的肚子上,那肚子长得很快,不过四个多月,但显怀的已经很明显了!
白华英似是感触到了些什么,猛的将手收了回去,“你……胡说些什么!”
“我没胡说,我做梦梦见他了,他说,要做封锦明的孩子呢,哈哈哈哈,可惜了,如今却托生在我的肚子里,赵世子那会子说了,要将我这孩子视作嫡长子,将来承继爵位!大姐姐,如今世子就要死了,你救救我,只要我活下去,等这孩子生下来,你要他生还是要他死,我都绝无二话,这牢里实在太不成样子了……我呆不下去了。”
牢里虫子,老鼠这一类的东西是最多的,加上阴暗潮湿,白秋兰被折磨得不成样子了。
“你那祖母,这些日子日日到伯爵府来,为你求情,你腹中的这个孩子,我只有一个要求,生下来之后,送去玉清天宫,永世不得再相认,你若愿意,我当即去替你想法子求情,你若不愿意,那天一亮,就随赵世子一道去吧,你们一家……也算是得个团圆。”
说来真是嘲讽!
白秋兰见状连连点头,“好好好,我……我答应!他若是能保全性命平安生下来,就送他去玉清天宫学师问道,我再不会与他相认,好姐姐,先前是我不懂事,你大人大量,饶了我这一回,往后……往后我必敬你重你。”
芹小娘见状附和道:“是,大姐儿,最是心善不过的了,你……你也救救你二哥哥与父亲吧,他们到底身上的血流的也同你是一样的……”
白华英打断了她的话,“芹姨娘说话了,我身上流着的,是伯爵府嫡长女的血,与旁人的,不相干。白大人与白家二公子的事,自有刑部决断,我区区一个伯爵府的,还做不得官家的主,若是不曾参与谋逆,朝堂也自会还他们一个公道。”
白华英扔了话,抬步走了,走了几步,停在原地,她望向侯月容怀里抱着的孩子,目光沉了沉,先前每每还听得见孩子的哭声,可如今,怎么一点声响也没有了。
“孩子怎么了?”到底是她接生的,这个孩子,白华英总是多关照一些。
侯月容抱着怀里冰冷的孩子,麻木的抬了抬眼,“没事,我的孩子……好得很,,只是贪睡,睡着了而已,晚些就该醒了。”
白华英凝着这孩子,一时陷入沉思,“当真无事?”这状态,可不像是熟睡了,瞧着……有些硬梆梆的。
侯月容默了片刻,低头瞧着怀里的孩子,抬手将被子裹得严实了些,哽咽着道:“孩子……没了,这几日我没有吃的,孩子也没了奶水,勉强吸了我两日血,如今什么也没有了,她……这就是她的命!先前是我害了你,如今是报应,一报还一报罢了!”
白华英站在牢门外,静站了一会,转身打算离开,侯月容再度将她唤住了,“白小姐,先前你救我一命,又救了这孩子一命,我条命如今是你的了,这些日子,我在牢里想了许多,赵斯年他欺我,负我,毁我,打杀我,我断没有再为他守节丧命的道理。”
白华英顿了顿,凝着她怀中的孩子,心口发疼,稚子无辜,可这世间的每个人,抛开对错因果,都何其无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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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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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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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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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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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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