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慕苏没办法说出口,于是只能以沉默贯彻始终。
其实也的确无需回答,毕竟即使她在这里说了什么,也不能让真正的容染听见。这只是一个幻境,一切都并不真实,就连痛觉都是虚假的。
剑刃一线冷光,锋芒毕露,与慕苏肌肤紧紧相贴。冰白剑身恰似北原冬雪,只一眼便叫人觉得冰寒彻骨,其间冰蓝碎纹不知何故如染墨色,仿佛无光深海酝酿的暗涛。
她们靠得很近。慕苏看不见容染的脸,但能感觉到金属的凉意。
冰裂剑是她黑市偶然淘得,价钱却并不便宜,卖家笃定这柄剑必定值得识货之人以高价买下,定价可称天价——事实也的确如此,慕苏便是那愿者上钩之人。
遍数中季城交易行近千年来的拍卖历史,最为昂贵的九件宝物因为与成交价排行第十位的宝物之间差额足有数倍,被戏称为“九天重宝”,慕苏拍下了九天重宝中的一件,而冰裂剑并不比那件九天重宝便宜多少。
也并不比“九天重宝”中的任何一件差。
“你在走神。”容染握剑的手只是稍稍用力,冷光便割破了慕苏脖颈细腻的皮肤,“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不理直气壮地狡辩?”她嗤笑,好听的声音里压着显而易见的狠意,“连你也觉得自己该死吗?”
冰寒彻骨,却未能将伤口溢出的那道血红色凝结,反而叫顺着肌肤流下的血线在慕苏皮肤上勾画出美丽的痕迹,最后染红了临近衣裳的边角。
很疼。她只觉得伤口处像是凭空长出了一颗心脏,那颗实际上并不存在的心脏以反常的高速不受控制地泵动,撕扯她的经脉;而她心口那真正心脏所在之处,心脏的每一次跳动都如血肉被生生撕裂般疼痛。
慕苏未曾预料到虚假的疼痛会如此真实地侵占她的感官,但她既没有反抗,也没有反驳,甚至没有皱一下眉头。
慕苏的沉默比任何话都更能激怒容染。容染冷哼一声,冰蓝的眼眸微微收敛,恨意毫不掩饰,恶意便随之蔓延。
她将剑压得更深了些,看向空处的目光空洞又冰冷,在慕苏耳边的话亦是冰冷嘲弄:“或者你误以为,你做出这副自暴自弃的姿态,我就会可怜你放过你?”
伤口的流血已止不住,越流越多,在雪白肌肤上染开一片红,慢慢侵染透慕苏胸前的衣裳。
不幸中的万幸,可能因为已经足够疼痛,至少痛苦没有加深。
死亡是什么感觉?慕苏不知道自己算不算体会过,毕竟那与一般人可能经历的死亡并无相似之处——前世的最后,她在一处荒野与容染狭路相逢,最终发生了那场将周围地形摧毁至面目全非的大战,引来九九大劫,与容染在雷劫中同归于尽。
风寂,云怒,天暗,晴空万里在几个呼吸间就变作阴沉一片,随后万千劫雷又将天空点亮成诡异危险的暗淡紫红。接着,疾坠电光缭乱人眼,以万钧压顶之势在刹那间将她和容染吞没。
经脉麻痹,骨肉寸裂,灵魂烧灼。
慕苏几乎只是一瞬间便失去意识,记忆一直断档到重生醒来,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全然不知,唯独被劫雷洗礼的噬魂碎骨之痛像刻进了灵魂之中,仅仅是回忆便让慕苏心底泛起恐惧。
若没有重生,她应该死了吧,而且是连灰烬都不会留下那种。
现在这点儿疼痛,离那时可差远了。慕苏默默忍耐着,尚能在心里对自己开个小小的、并不好笑的玩笑。
没有得到慕苏的回答,容染冰蓝眼眸中狂躁之意更甚,握剑的手更紧几分,像是想将冰裂剑的剑柄捏碎。但下一刻她又松开了握剑的手,让冰裂消失于无形。
慕苏能感觉到冰冷的金属触感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容染带有温度的手心。
不过,显然这并不会是什么温柔的安慰。那只手的主人甚至故意覆上冰裂剑留下的血淋林的伤口,顺理成章地掐紧了慕苏的脖子,将慕苏拉扯到自己眼前。
慕苏终于因猝不及防的痛感发出低沉的闷声。
容染低笑。她毫不在意自己的手沾满慕苏伤口溢出的湿滑又黏稠的鲜血,紧紧攥着慕苏的脖子,直勾勾地看着慕苏的眼睛:“果然,我始终搞不懂你到底在想什么。”
冰蓝眼眸细细地打量咫尺眼前之人的脸。
那个惯来云淡风轻的慕苏何时露出过这种表情?她终于不再是那副温雅柔和的样子,那张眉眼线条略显冷硬的脸终于露出与之相符的面无表情,可同时她那双漂亮极了的眼睛此刻却涣散无神——又冷漠,又脆弱,奇异的自相矛盾。
“真美啊,”容染缓缓开口,将赞美的词句说得刻薄至极,“狼狈难看成这个样子,也还是这么美丽。”讽笑,“难怪容染……呵。”
对修真者来说,只要不至于遭遇体内体外都灵气匮乏的险境,那么便几乎不可能体会到窒息感。不过,托此情此景的福,慕苏第一次体验到了。
不仅如此,不知道是因为失血过多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她的意识也在渐渐脱离,让她甚至无法理解容染说的话的字面意思。
“你放弃抵抗,究竟是因为‘我’不是‘容染’,还是因为‘我’是‘容染’呢?”她自顾自地继续说,落在慕苏脸上的目光变得有些怪异,“你若是真的想死,不如把这具身体交给我吧?”
慕苏的意识已经模糊不清,并不能完全理解她到底在说什么,也无法组织起一个完整的念头,但是——“不行”,这是她陷入昏迷前最后的想法。
不知过了多久,慕苏再次醒来。
“师尊,你醒了。”是容染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喜悦,离得很近。
慕苏脑袋一片空白。
她缓了缓思绪,支起身子,想像上次一样打量左右,没想到刚坐起来就被人抱了个满怀。
是容染。慕苏看不到她的脸,但她的语气和动作都柔软又温暖:“师尊终于醒了,师尊睡了许久,我担心极了。”
对话似曾相识。慕苏思绪纷乱,连带身子也僵着。
幸而容染接下来便松开了她,在她床边坐好。慕苏的视线下意识追过去,但立刻想起一双满是恨意的冰蓝眼眸,又下意识想要避开。
“师尊?”容染乖乖地看着她,眨了眨眼睛。
是一双美丽的琥珀色眼眸。
慕苏愣了愣。为什么?
慕苏的神情让容染有些不解:“是身体还不舒服么,怎么这般看着我?难道师尊不想见到阿染?”ωωω.χΙυΜЬ.Cǒm
“怎么会?我当然想见阿染。”不论如何,面对看上去一切如常的容染总归是让慕苏轻松了不少,脸上也有了些笑意,“见到阿染便觉得安心了许多。”
“唔……”容染像是没有预料到慕苏会这么说,随即也笑起来,慕苏不知为何从中看出几分可爱来,“原来阿染也能让师尊安心吗?师尊这么说,阿染要不好意思了。”
她满眼认真地看着慕苏,语调温柔,带着显而易见的真切关心:“险些忘了正事,师尊觉得身体好些了吗?”
慕苏轻轻点头:“已无大碍。叫阿染担心了。”
“师尊怎么净说这种话?”容染抿了抿唇,目光专注地落在慕苏脸上,“我担心是不假,可是更重要的是师尊的身体。师尊看上去实在有些虚弱。”
是真诚的关怀与担忧,还有一些慕苏看不懂的情绪。慕苏脑海里闪过许多容染看她时的眉眼神情,不知为何下意识避开了容染的视线。
“罢了罢了,”容染轻咳一声,将情绪掩去了,笑问,“要不要跟阿染出去走走?”
“也好。”慕苏稍加思索,点头同意。
容染扬起笑容:“好极,师尊沉睡了许久,正好活动活动身子。”
似乎有段时间没有见过容染这般明媚的笑容了,慕苏心里也觉得开心。当然,眼下第一件事是——她扯了扯被容染压着边角的薄被:“阿染,压着被子啦,让我先起来。”
容染连忙站起来,见慕苏准备起身,又连忙转过身往小桌走去:“我去那边等师尊。”
慕苏不由得弯了眉眼。但她没有说话,看着容染的背影,只轻轻“嗯”了一声。
容染的背影纤细又美丽。
想要将她……慕苏突然回神。
想要将容染撕碎的欲望几乎在一瞬间膨胀到无法控制的地步,难以压抑的恶意也随之浮上心头。看着容染的背影,慕苏竟然有想要从背后袭击容染的念头。
摧折那朵花。慕苏似乎听到有人在这么对她说。
她并不知道你隐瞒的那些因果,但她总会知道的。
杀了她,或者交给我。
慕苏……我就是你。这世上还会有谁比我更爱你、更了解你需要什么呢?
慕苏面无表情。她看着“容染”停滞不动的美丽背影,没有说话。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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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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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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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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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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