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如同一个寻常的医者那般,极其自然地让他打开中衣,又把那半新不旧的道袍披在他身上,才撕了一截儿绑带下来,拿温水打湿后又拧干,清理了正在渗血的几处伤口。
这下才看清楚,原来他的伤这样重,腹部那么长而深的一条,看得出,是刀砍下去的痕迹,她甚至能想象到那个场景,若是没有堪堪躲过最后一厘的厚度,只怕就要伤到脏腑。
极其轻巧而妥帖地替他上了药,又让他穿好衣裳,才把那陶罐递到他面前:“喝点热水,天有点寒凉!”
见他从善如流地仰头喝水,突出的喉结随着喝水的动作上下翻滚,阖下眼帘,米玉颜伸手搭了他的脉,他意识到她的动作,只是悄然喝完水,便静静看着她低头诊脉。
她的手指修长却圆润,虚弯的手掌同样透着厚实的劲道,和这个人分开,看上去其实并不十分像女儿家的手,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觉得,她这样的女孩儿,就应该有这样一双手,不是孱弱的瘦削,而是掌控于无形……
这双手,倒是和从前的她,极为肖似!
他的心思还在她的手上,却见她忽然收了回去:“胡大身边有高手?”
陈渊渟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这个,愣怔了片刻才道:“有几个,不过不足为惧,都是做戏,余三必须受伤,而且得伤得不清……”
米玉颜讶然抬头,片刻便明白他的意思:“死遁?”
陈渊渟点了点头:“今日应该消息就会传开来。”
米玉颜忽然想起那日在无赦堂听到的,他和谭八的对话,以及他和胡大结下的梁子,都是和米粮有关,当即心里便有了数:“余家经手的是蜀越的粮道?”
她这样的人,真的天生就是该做将帅的那一个吧,陈渊渟悠悠叹了口气:“姑娘这样窥一斑而知全豹,叫人怎不心向往之?”
好像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不太妥当,陈渊渟立即补了一句:“我的意思是,朝廷很需要姑娘这样的将帅之才。”
米玉颜有些讶然地看了眼陈渊渟的眼睛,只是他掩饰得极快,此时已经双目直视于她,眉清目朗,带着些许景仰和惜材之色。
“这个话题,陈大人是绕不过去了?”米玉颜言语之中依旧带着讥诮,只不过没有了之前那样充斥着郁气和抵触。
陈渊渟不由笑了起来:“看来,今日这点血,出得很值得,总算能让姑娘愿意心平气和与我聊一聊这件事。”
米玉颜有些好笑地扬了扬眉,示意陈渊渟继续说。
“我知道姑娘的郁结在何处,不是妄议君上,但从古至今,昏君从来不缺,朝代的更迭,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因为失了人心。”
“姑娘不惜深入染缸,痛下杀手,除掉婆娑暗城一干力量,加上搭救郁家姑娘这么个完全不相干的人,谋的实则都是人心,有民心,有臣子心。”
“今上虽登位不久,对西南之谋,殚精竭虑,哪怕战线更长更久,却都是以百姓的安危为先,这样的事,虽然百姓们感知不到,但是在你在我,何尝又能不理解君上这一番拳拳爱民之心?”
“正因为如此,即便再艰难,我们这些人,都心甘情愿卧薪尝胆,蛰伏行事,若君上真的只为西南三州之掌控权,上位三年,厉兵秣马,即便南北同时交战又如何,如今的大云,国力还是可以一战的,只是要拖累百姓久矣。”
“所以,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什么是真正的忠臣?真正的忠臣,从来都不仅仅是忠于君王,而是忠于家国百姓。不管是聂家也罢,左家也好,他们都用鲜血书写了这样的忠诚。”
“姑娘究竟是什么人,虽然没有最终证实,想必姑娘心里已经有数了,姑娘身上流着这两大家族的血,必然要延续这两个家族的血脉和荣光。姑娘只要立于人前,便是人心,便是云氏王朝改写史书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更何况,姑娘这样的谋略和身手,无论对聂家和左家,都是血脉延续的高光,这是祖辈留下的遗憾和重托,姑娘怎会视而不见?”
陈渊渟的语气极为平淡,就好像说今日的天很好一般,可就是这样淡淡的游说,反而让米玉颜的心,莫名其妙地安定了些,自打重生睁眼那一刻开始,她就不明白来路,更不知去路和归途。
及至知晓聂氏祖母的来历,到才刚病榻前那一幕,她曾经笃定的来处,又变得虚无缥缈,心中有郁气不假,更多的,还是不能言语的空濛,即便两世为人,她也不知道面对这样的局面,该如何自处,甚至私心觉得,做米家小九,才是最真实可靠的。xǐυmь.℃òm
可这一瞬间,眼前的人淡然的陈述了这样的事实之后,她才真的确定,上天给她重生的机会,从来就不是仅仅只为了做一个米家的九娘子,这是沉甸甸的责任和义务,这一刻,米玉颜的心情,又变得无比沉重。
两厢无语,就在陈渊渟以为,今日的这番游说再次失败之时,她清朗的声音才响了起来:“我欠米氏族人良多,而且,祖宗的血脉和荣光,从来不是生而就有的,血脉延续的意义,不仅仅只是为了粉饰太平,改写史书!”
女孩儿一脸的云淡风轻,声音不高,却铿锵有力,陈渊渟立时明白,她心中的所思所想,她从来就不是会躺在祖宗的功劳簿上悠然度日的人。
她的上一世,撕掉嫁衣披挂上阵时如此,十几二十年,没有封诰却依然苦守岐雍关时如此,她这样的人,又怎会甘于享受祖宗的荣光?
她要做的,从来就是祖宗的荣光吧!
不知道为什么,陈渊渟突然很想说说那个她:“你读过史书应该知晓,岐雍关从前是邹家军驻守的,有将近二十年的时光,邹家军的主帅,是一个名叫邹静之的女将。”
“只是那时由于种种原因,朝廷和安北王都只是默认这位女将军,她真正的荣光,却是死于阵前之后,才获封的大将军,姑娘和她,有许多相似之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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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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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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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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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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