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爷回过神,看一眼趴在自己腿上不耐烦的女孩儿,“没有,李采沅还没重要到这种地步。我和他决裂是因为……父皇命我给我们的师父端去毒酒,因为师父不慎听到了关于册封太子的密谈。师父死后,长月就离开彦国了。”
清儿张嘴“啊”了一声。这……
她知道这短短几句话,当中定然暗藏了许多风云诡谲,否则谁愿意就这样离开生活了十五年的故国?
师父和九爷那时都是十五岁,国君要师祖死,他们又有什么办法呢……九爷亲自去传他父皇的旨意,师父想不迁怒都不可能,何况赐酒的是九爷的亲生父亲。师父的离开肯定也不是那么简单……
她想起初次见到九爷时问起他的腿伤,伊伊说,“十年前他违抗父命放走了一个人,被处罚跪在雨中三天三夜,事后不肯医治,就成了这个样子。”
他放走了师父,被国君惩罚了,事后却不肯医治,因为他自己也无法原谅自己,自己也在惩罚自己。他也许想着来日方长,师父总有一天会回来,可谁知那次离别,竟成了永别……
她不知如何安慰他,却又想让他多说一些,“当年密谈要册封的,是今天这个太子吗?”
“是,是他孙祺颢,父皇属意的太子一直是他,没有变过。”
“那被听到有何不妥?反正早晚都是他当太子。”
“父皇总有他的理由。”九爷冷冷一哂,“我以前也傻乎乎相信了。后来想想,恐怕他是欲加之罪,可是师父又并不曾得罪父皇。”
父皇对师父应该是很信任和放心的,否则也不会把他交给师父教导十年。
他回宫后,父皇还时常传师父去叙话,问关于九皇子在民间的事情,他那时高兴地想,父皇还是挺关心他的。究竟发生了什么,让父皇一夕之间翻脸要杀了旧日好友?
十几年过去了,他依然没找到答案。
“你们分别后,你就没有派人去找过他吗?”清儿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神色。据她所知,三年前她初遇他时,是他第一次去齐国。
他默然片刻,答道:“当然找过。可是他有意隐瞒了身份……而那时,我还没有能力在平沂城安插人手长期调查。祺颢又总是盯着我,我应付他就自顾不暇了。”
而且他那时安慰自己不必急躁,一切都来得及,长月总有一天会想明白回国的。等他将宫里这些事料理好了,不正好迎长月回来吗?那才叫两全其美……
是他成长得太慢了。
他垂眸,见清儿趴他腿上眨巴着眼睛看着他,目光似有怜爱,他暗叹今日的确袒露了太多个人情绪,竟被这小丫头同情了。他弹弹她的额头:“起来。我腿麻了。”
清儿笑眯眯起身,帮他做腿部按摩:“我给您按一下,马上好!嘿嘿。”
——
叶景贤和莫焰乘着船在众多船只里穿梭。
船家奇怪地看着他们,暗道这二位全然不是来赏景游玩的,只晓得一味地探头探脑打扰别船的公子小姐,偏还毫不惭愧,那个戴面具的打量完船里的公子小姐,心情好还和人家攀谈两句。wWW.ΧìǔΜЬ.CǒΜ
叶景贤手执折扇轻敲自己的手掌,嘀咕着,“瞧他又是看烟花又是坐游船,还以为他破天荒想来凑凑热闹。”
他啧啧两声,吩咐船员们沿着河岸往人少偏僻些的地方划。
划了许久,一路上船只越来越少,快到河湾时已经见不到寻常船只的影子了,只有一艘漂亮精致的花船停在对面,远远看去灯火通明的,照亮其上一排排站得笔直的船员和来来去去穿梭的提灯侍女,这便是花魁夕颜的那艘船了。
他和莫焰对视一眼,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
那船上的人明显发现了他们,交头接耳片刻,又没什么动静了,继续像没看见他们似的站着,仿佛方才交头接耳只是碎嘴式的聊天。
船家生怕叶景贤又要过去打招呼,紧张地望着他们俩,却见叶景贤对莫焰微微点头,转身吩咐船家停船,他们要上岸了。船家松一口气。
宇文衷安静闲适的独处时光被两个忽然飞来的不速之客打搅了。
他看一眼降落在甲板上的叶景贤和莫焰,不理会船家的大呼小叫惊吓声,转头给自己斟了一杯酒,继续喝。
叶景贤径自走过来,口里叫道“找着你可真是不容易”,留下莫焰一人在那安抚船家“我们不是坏人,我们和他认识的……”
叶景贤凑过去坐下,见桌上酒杯只有一只,便拿过宇文衷的杯子直接喝了,“好酒。”
宇文衷瞥他一眼,留下一个“你自己慢慢玩”的眼神,起身进了船舱,叶景贤丢下杯子,对跟上来的莫焰道:“你慢慢喝。”随后便跟在兄长后面进了船舱,留下莫焰坐在那儿嘀咕着,“我不会喝酒啊……”
宇文衷雇船时便吩咐船家不用划,任它自己漂泊即可,没想到还是很快被他们找到了。
他没有理会跟进来的叶景贤,安安静静靠在一旁,抬头望向夜空,看的是月亮,又不是月亮。
叶景贤陪他静了许久,实在没事做,捻起桌上盘里的点心开始吃,等到几个盘子里的点心都吃光了,打了一个嗝,在这安静的空间里特别突兀。
他见宇文衷还是没有搭理他的意思,忍不住就开口了:“喂。”
宇文衷回头,叶景贤抬抬下巴,“腿不疼吗?”
宇文衷没说话,头又转过去了。叶景贤单手托腮无聊至极,盯着他后背一动不动,暗想:有本事你在这儿坐到天亮啊,本王陪你——
刚想到这,便看见他动了动,不知是看到了什么,探头望了望侧前方,接下来就直接站了起来,叶景贤也探头,并未发现异常,疑惑道:“兄长?”
没得到回应,他纳闷地站起来凑过去看,却见夕颜的船泊在河湾,从此处望去正好看到船尾,但他这个位置没看出什么异常,只发现这船尾居然没什么船员、侍女守候。他便将对此船的发现说给宇文衷听了,却见宇文衷依然盯着那边不眨眼,他寻思莫非兄长站立的位置才能看到异常?
他当机立断,搂住宇文衷肩膀便要踮脚去看,谁知宇文衷转身挣开他的手,冷冷下令:“船家,开船靠岸!”
叶景贤吃惊地盯着他背影,心想总不至于是我惹到他了吧?他愈加好奇,回到方才宇文衷站定的位置一望,看到夕颜的船尾珠帘大开,茶几旁坐着两个人,一男一女靠得极近
他正要细看,脚下的船忽然拐了一下开动了,刚好看不到方才的情景,他变换位置想继续观察,船只彻底拐进角落,只能瞅见夕颜的船些许灯火了。
他啧了一声,难道兄长是看别人成双成对心里不快了?兴致缺缺返回船头,见莫焰对他竖起食指示意噤声,他这才忽然想起莫焰提到的裴清出宫之事。
能引起兄长这么大反应,那船尾坐着的其中一抹蓝色身影应该就是裴清,裴清是不是爱穿蓝色衣服?他回想一下自己见过的寥寥几面,想不起来当时她穿的什么衣服了。但结合裴清出宫、兄长方才的反应来看,应该就是她……
所以,这女人出宫是去会小情儿了?还是会见她的主子?
叶景贤痛心疾首:这船家这么听话作甚,怎么不多停会儿,让他兄长好好看看这裴清是什么货色。
他心情顿时好了些许,摇着扇子在桌案旁坐下,给自己斟酒。端起酒杯,他忽然顿住。
夕颜船上,蓝色衣服……
方才急匆匆要找人的那位美丽姑娘,可不就是一直在问蓝衣女子吗?当时大娘说一男一女应夕颜之约从桥上飞下去……和方才他看到的两个依偎在一起的身影对上了。
他从自己荷包中掏出那只血玉耳坠,端详着。要找她,岂不是要从裴清下手……
莫焰瞧一眼坐着的王爷,一脸的若有所思,再瞧一眼船头伫立的主上,背影都透着冷峭,莫焰不敢吱声,抱剑靠在一边。船上只余划船的水声。
宇文衷想起方才的情景,心绪久久无法平静。
今日不该出宫的。
他应该在冰窖好好陪怀玉……
就不会看到这一幕了。
船上那个男人……十有八九就是当初在临江城和裴清见面的那人。他料想他们关系匪浅,但亲眼看到——还是彻底打破了他的幻想。
裴清趴在那人腿上,歪头摇着他的腿撒娇,而他一边说着什么,一边无意识地抚着她的发丝,末了还弹了一下她额头,她便笑着起身给他揉腿,自然而放松,亲昵又和谐。
那一瞬间,宇文衷甚至觉得自己的腿比刚出冰窖时更痛了,寒意直往骨头里钻。
她不是她。
她颈侧没有痣,年龄也对不上,提到夜明珠毫无反应,自称是来平沂城寻找自己的授业恩师孟长月,但他查遍了京城,也找不到名叫“孟长月”的人。
她过去五年的活动轨迹还透露出她去过南陵。
五年前的怀玉怎么可能去过彦国的南陵?而且,怀玉并不通医术,当初为了他煎一副药,照着太医的笔记来,还指使着下人手忙脚乱,弄得她自己一身狼狈。
他在幻想什么呢?
三年了,他并没能找出“真正的梁怀玉”。
可如果躺在冰窖中的那位是真的公主,她为何要毁了自己的脸、令人无法辨别容貌?又为何会说出“既然你喜欢她,我就毁了她”这种话?
怀玉有太多谜团……她也有太多谜团。
她又因何缘由对怀玉的事如此感兴趣?
而他自己,刚才的失控,仅仅是因为意识到她不是怀玉这件事吗?
他不自觉地想靠近她,仅仅是因为她像怀玉吗?
他回过头,面上无甚波澜,唤道:“莫焰。”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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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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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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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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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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