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清还在犹豫不决，公主有点失望了，放话道：“你实在不敢，本宫也不勉强。你回掖幽庭去吧。”
“不！”她脱口而出，抬头看着公主，“奴婢愿意。奴婢听凭公主差遣。”她再也不要回到那个地方……就算明天就死了，她也不要回去。
公主满意一笑，教导她：“先从称呼改起。从今往后，再也不要自称奴婢，免得你哪天身为‘公主’脱口而出‘奴婢’。”
“奴婢遵命。”
“啧。”
“我，我记住了！”
公主让尤喜进来检查她的身体，她被摆弄一番后，尤喜把头探出屏风，“公主，她……耳后的脖子上有颗痣……”
她瑟缩了一下，小声说：“可以用衣领挡一下……”
“对，以后给她选立领。带她去沐浴吧，换一套衣服给我看看。”
————
东宫素荣殿书房，乔子茗正在讲书墨子的“兼爱非攻”，承佑倒是听得很投入，暗暗觉得乔子茗真是博学多才，临时代课居然不比尹太傅讲的逊色。正专注听讲，却见乔子茗停了下来，目光落在承佑左边。承佑往左一看，发现怀玉手撑着下巴，右手握着的笔戳在白纸上，黑色的墨越晕越开，已经沾到她袖子上。
睡这么香……承佑头疼，余光悄悄打量乔子茗脸色，心里为小玉捏一把汗。
“咳咳！”
怀玉被咳嗽声吓得差点跳起来，手中的笔不堪重负弹起来滚到地上，给她的蓝色纱裙加了一笔脏兮兮的黑色，怀玉“啊”了一声，懊恼地捡起笔，突然意识到自己还在课堂上，恨不得当场挖个地洞钻进去。
“公主殿下，请站起来复讲一下方才的内容。”乔子茗弯着嘴角，笑意却没抵达眼睛。
怀玉慢吞吞站起来，支支吾吾说不出来，磨蹭半晌，见他没有放过她的意思，只好毫无底气地说：“对不起……我方才睡着了……”琇書蛧
乔子茗摇摇头，走上前抽出她桌案上被墨水污染的白纸，让她好看清楚自己的杰作，“公主殿下，不是第一次了。你这段时间在做什么？上课打瞌睡，药理研习也不见你认真，一放学就跑得没了人影。”
“我……”怀玉辩无可辩，委屈得眼泪打转，“对不起。”
“公主殿下对不起的是我么？你对不起的是你自己。你不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人，否则也不会跟着我学了三年药理。可你现在是想如何？半途而废么？”
“我，”怀玉瘪着嘴，睁大眼睛不让泪水掉下来，“我就是为了好好研习医药才……”
乔子茗叹了口气，怀玉立即闭嘴，承佑看不下去了，起身把妹妹拉到自己身后护着，“乔子茗，小玉她只是累了——”
“太子殿下还是不要再溺爱妹妹了，”乔子茗语重心长，“殿下再这样纵容下去，公主只会越长越歪，既不懂得尊师重道，也不明白严于律己、虚心上进。”
承佑说不过他，背在身后的手捏捏怀玉的手心，怀玉不吭声，默默抽出自己的手。
乔子茗偏头去看躲在哥哥身后的怀玉，“公主殿下，劳烦你去外面冷静一下。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进来告诉我你荒废学业的原因。”
怀玉咬着下唇，提起裙子快步出了主阁，动作带的桌案上的纸笔撒了一地，乔子茗见状连连摇头，蹲下来将地上收拾干净。
一直到下学，怀玉也没有进去认错，反而一看到乔子茗踏出主阁，自己转身就跑了，承佑连叫她好几声都没有搭理，跑到依莲池停下来往后看，居然没人追上来，她气得捡了一堆石头往池里砸，惊到了池中形形色色的金鱼。
她坐到石头上看鱼儿四散逃窜的样子，发呆了片刻，低头又看到自己沾染了墨水的裙摆。
师父怎么能这样说她呢？相处三年，还不知道她究竟是一心向上还是好逸恶劳么？要不是她晚上还得教碧清习字读书，她怎么会白天打瞌睡呢？碧清学东西算很快的了，可是现在都两个多月了，碧清还是没能模仿到惟妙惟肖的地步，她又不敢松懈。
再这样下去，她也熬不住了，她怀疑她坐这石头上也能睡着……
“唉。”她重重叹了口气，又扔了一块石头，咕咚一声，石头像是砸到了什么，难道是砸到鱼了？她站起来，新奇地向前几步，探头往池中看去。
“公主！”
一声惊呼把怀玉吓了一跳，霎时脚下一歪冲池中跌去！怀玉“啊啊啊”大叫着，眼看长袖都快沾到水面了，突然一阵风拂来，腰上一轻，被人搂着空中转了几圈，稳稳落地。
怀玉心脏都快跳出来了，死死挂在来人脖子上不撒手，双脚终于落地后，这才暗暗平复了心跳，抬头一看，是乔子茗救了她，他的手还紧搂在她腰间，蹙眉问道：“没事吧？”
怀玉挣脱他的怀抱，哼了一声，“我好得很。”
她没忘记自己还在生气，可不能给他好脸色看。
乔子茗不计较她的小性子，回头看方才惊呼声的来源，只见一黄衫女子捧着食盒向这边跑来，到了跟前先将怀玉打量一遍，又不敢上手，只用眼神匆匆一扫确认她无碍，松了口气。
“公主，您可千万不要做傻事啊。方才——”
“什么傻事？”怀玉简直有口难言，打断子萱道：“本宫欣赏池鱼而已，要不是你大呼小叫，本宫至于差点摔进去吗？”
“是奴婢不好。”子萱连忙道歉，又转向乔子茗，“多谢这位公子出手相救。”
乔子茗点头，微微而笑，并没有接话，只是从方才到现在眼神都没有离开她。
“你这又带的什么？”
“是怡妃娘娘特意为公主殿下做的桂花糕……”
“说了多少次，让她别给本宫做任何东西——”
“殿下。”乔子茗打断她，从子萱手上接过食盒，“怎可浪费你母亲的一番心意。”
“我——”怀玉对上他的眼睛，被里头师长的威严警告到，抿着嘴，把“我母亲早就死了”吞下，瞥了一眼子萱，扭过头去。
子萱这才仔细看向公主旁边的年轻公子，见他一身月白圆领袍衫，腰带上镶了一枚天蓝玉石，白玉冠束发，剑眉星目，气质温润。
他留意到对方的审视，主动作揖道：“在下姓乔，在东宫任职太子冼马，师从尹太傅，有幸教授太子殿下和公主殿下诗书。敢问姑娘是？”
子萱微笑行礼，“冼马大人有礼了。我姓孟，在宁阳殿侍候怡妃娘娘。”
“原来是孟姑娘。”
怀玉不悦地盯着他们一来一回，为了彰显一下自己的存在感，凑上去夺走乔子茗手中的食盒，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子萱看着她背影，一方面无奈她一如既往的冷脸态度，一方面又欣慰她终于收下了怡妃的东西。叹了口气，对乔子茗告了别，转身往宁阳殿方向去了。
乔子茗望着子萱的身影，陷入沉思，在原地站了好久。
————
尽管得知自己从前是侍奉公主的侍女碧清，可清儿却对这个身份却毫无代入感，只觉得这个名字分外熟悉而已。
按理说侍奉一位公主，怎么着也得熟知各种宫女必备伺候人的本事，梳妆女红这些都是最基本的，可事实上清儿并不擅长这些。她观察过别的宫女形貌姿态，她们一般在位高权重者面前都是弓着身子俯首听命，这可不是清儿习惯的姿态。
若她过去是和她们一样的人，理应形成肌肉记忆——就像她失忆后，见着病人依然下意识要给他们搭脉一样，这是她身为医者的肌肉记忆。
聂掌柜会撒谎吗？没必要。那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咕咚！”一枚石子落入水中。清儿坐在池心亭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捡起石桌上的石头往水中投。
旁边伊伊正在对她传达九爷的指示，传达完毕，顺便告诉她之前在宫门口看到的四品官员名叫赵庭宇，乃前朝礼部郎中的长子，新朝建立后接任父亲职位，现为礼部侍郎，八年前成了亲，妻子姓孟……
清儿漫不经心地点着头，一心二用，看着池中金鱼被石头惊得四散逃窜，搅浑了一池清水。
伊伊见她好似一直凝视着某个方向在思索着什么，顺着她目光望去，眉头一动，“那边是东宫素荣殿。当然，是前朝太子梁承佑的居所，现在空着。”
“我知道。”清儿脱口而出。
伊伊纳闷，“你去过？或者……从前去过？”
清儿愣了下，“应该是，从前去过。”
她若有所思，站起来走出池心亭，凭着直觉开始规划行进路线。伊伊提醒她路线走反了，她竖起食指比在唇边，轻轻嘘了一声，继续向西前进。
左转……穿过一小片花园，假山群……直走，经过博雅长廊，石子路……一小片梨花树……她停下脚步，注视不远处的一座宫殿，门楣上的牌匾上书“黎心阁”三个簇新大字。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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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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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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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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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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