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崇光注视着这个对自己恩重如山的男人,他还能记得小时候,霍绍霆是那样年轻英挺,如今亦会为儿女心焦如焚。
他无法说出霍西的情况,
他想霍绍霆也是知道的,他只是想让他表个态,比如说从此以后他与霍家再无关系之类的,这样的结果对于他来说太过轻微,张崇光想到霍西躺在血泊中时,他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
书房里,安安静静的,只有喘息的声音。
良久,张崇光轻轻跪在霍绍霆面前,他心中知道他连跪在这里的资格都没有,霍西是霍绍霆的掌上明珠,可却被他折磨得自|杀。
那一刻,他忘了呼吸忘了心跳。
那一刻,他其实就妥协了。
张崇光声音压得很低:“爸,我会把公司、我全部财产都给霍西跟孩子,我什么都不要,孩子也都会留在霍西身边。”
“霍西需要的是钱吗?”
“家都成这样了,要那么多钱干什么?崇光……那个孩子一出生就不在完整的家庭里面,你让旁人怎么跟她解释,为什么一出生就没有爸爸,为什么……”
……
霍绍霆压抑极了。
他现在很少抽烟了,因为温蔓不让,但是此时他想抽一根。
他从烟盒里取出一根香烟,放在唇上低头点上,他背过身去缓缓地吸着以平复情绪……
半晌,他低声开口:“崇光,你跟霍西早就不是夫妻了,你的行为按理说得去蹲几年,但是我看在绵绵跟睿睿的份上,把决定权交给霍西……只是……”
一段话,他说了许久,可见字字斟酌。
许久,霍绍霆才继续说:“只是以后别再来了,不要出现在霍西面前,不要再来家里……如果你想看绵绵跟睿睿,可以和家里管家联系我会安排。崇光,我年纪大了,承受不起失去儿女的痛了……一次,就够了!”
张崇光听得恍惚。
他握紧的手指都在颤抖,因为他听出了霍绍霆的意思——
到了这个年纪,他失去的儿女。
是他张崇光!
痛苦如潮水而至,张崇光全身都僵直了,他开口说话时牙齿甚至都是打颤的,但他还是坚持说了,他说好,他说以后不会再出现在霍西面前,不会再打扰她也不会再打扰孩子,他会签一份放弃抚养权的协议交给霍家,永久的那种。
张崇光说着这些时,霍绍霆一直背着身子。
只是背影都是那样落寂。
张崇光仰头望他,轻道:“爸,对不起!”
霍绍霆身子微僵,他没有回头,只是又从烟盒里摸出一根香烟来……手指颤着点上。
张崇光一直一直看着他。
他是多么盼望,霍绍霆能再拿皮带抽他一顿,或者是甩他几个耳光再冲他吼一吼……但是没有,有的只是冷静地切割和谈判。
后来,霍绍霆离开了。
张崇光又跪了很久,久到膝盖都麻了……到傍晚时分,别墅里的管家走进来一脸的为难:“张先生,您回去吧!”
张崇光问他:“霍西呢,我想再见见她。”
管家顿了下,轻声说:“还是回吧!”
张崇光走出霍宅时,外面一片暮色,大有苍凉之意。
原本他走到车边,就该离开的,但是他还是忍不住走到当初他跟霍西种枫树的地方,那棵枫树被移走了,现在那片空地种了一小片郁金香。
冬日,叶子都是枯的。
管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轻道:“是夫人的意思,现在也是她亲手打理的。”
张崇光鼻子发酸,
他问:“温姨她,身体还好吗?”
管家轻声叹息:“怎么会好,这大半年来真是操碎了心……哎,张先生,我跟您说这个干什么呢!”
管家摇摇头离开了。
暮色中,只剩下张崇光一个人站在那里,他缓缓蹲下轻摸那片枯黄的叶子……他想,来年时这里又是鲜花满地。
但他再也欣赏不到了。
张崇光离开了,来时匆忙,他连件外套也没有穿……身影显得单薄孤寂,手握着车门把时,寒风灌进嘴里他忍不住咳了几声。
小张睿站得远远的,盯着他。
他身边是小光。
张崇光亦很久没有看见他了,他很想抱抱孩子,但他不知道睿睿是不是愿意让他抱。父子凝视许久,睿睿跑开了,过了会儿张崇光听见草丛后面传来小孩子呜呜呜的哭声。
张崇光松开车门把。
他缓缓走过去,脚步放得很轻,但还是惊动了睿睿。
傲娇的小家伙立即把眼泪擦干了,看他一眼,带着小光走了。
张崇光在他身后,轻声叫了他一声。
“睿睿!”
小张睿身子顿住了,好半天他才回头,小孩子的表情很复杂,他冲张崇光喊着:“妈妈生气你哄哄她就是了,你为什么要找其他女人,你为什么把妈妈逼成现在这样,妈妈都不是从前的妈妈了,我恨你!”
小家伙压抑极了,喊完又哭了。
自小到大,他都是喜欢爸爸的,但正是因为爸爸在心中的分量,所以他更不能接受。
张崇光心里难过至极。
他走过去蹲下身子,抱住了睿睿,睿睿不肯哭着让他放开。
张崇光没有放开。
他搂着睿睿小小的身体,拥得很紧,不停地说着:“对不起睿睿,真对不起!”
睿睿在他怀里挣扎。
他的小拳头打在张崇光的肩上身上,打得累了,他趴在张崇光的肩上呜呜呜地哭了,他年纪小不懂大人的事情,他不明白从前爸爸明明很喜欢妈妈的,为什么他们家里面会变成这样……
……
张崇光离开时,他坐在车里,静静地出了好一会儿的神。
他知道这里不欢迎他,
他该尽快离开。
只是,只是现在从这里离开后,从今往后他再也无法趟进来一步,甚至想见孩子一面都需要跟下人预约了,也就是说他跟霍西终于走到头了。
他对霍西的感情,就像是掌中细沙。
手握得越紧,细沙流得越快。
她跟他说过的,他困不住她的,能困住多久呢……一年还是两年,当时他说能困住多久就是多久,只是他没有想到会这样快,霍西会用这样惨烈的方式告诉他,她有多厌恶他,有多不愿意留在他身边。
一切终于结束,
张崇光满面是泪,他想起了小时候,想起那年霍西背着小书包由爸爸妈妈送上学的样子,他给她背着小书包,她高兴得蹦蹦跳。
阳光下,白嫩的小脸漂亮得不像话。
茶色小卷发,也高兴得一蹦一蹦的。
明明他见证了她成长的每个阶段,明明他是那样喜爱她,明明……他们那么幸福过的。
张崇光最后一次,望向大宅,霍西的房间亮着灯。
他却再也进不去了!
……
次日,张崇光送来一份协议,内容是放弃三个孩子的抚养权。
文件是秦秘书亲自送来的,交到了霍西手上。
秦秘书将文件轻放在小圆桌上,她看着站在落地窗前的霍西,只觉得瘦得惊人,她不禁蹙眉,不是听说怀孕了怎么瘦成这样?
秦秘书斟酌着开口:“至于财产部分,张总也会有安排,不会让三个孩子……”
霍西淡声开口:“有这份协议就可以了!秦秘书,谢谢你走这一趟。”
秦秘书鼻子发酸,她克制了下才不至于哽咽,她说:“应该的!那我先走了……霍律师,您保重身体。”
霍西淡淡一笑:“我知道。”
秦秘书离开时,是安然送的,昨晚她跟霍允思一直在这里没有离开,她送秦秘书下楼,秦秘书要上车时转身低语:“麻烦您跟小霍总了!霍律师……孩子还好吗?”
秦秘书只是属下,安然自然不会为难。
但是秦秘书想问什么,她亦不会说,关键时刻她肯定是跟自己丈夫站在一起的,哪怕从前张崇光待她也算不错。
见她不语,秦秘书轻叹一声,不再问。
她上车,回去跟张崇光复命。
安然在停车坪那儿站了会儿,回头差点儿撞见霍允思,不禁唤他:“允思。”
霍允思收回目光,问:“都说了什么?”
安然轻挽着他的胳膊,轻道:“就是问孩子,我想应该是崇……张崇光想问的,我没有说秦秘书有点儿失望。”
霍允思揽着妻子的肩,一边往回走,一边听她说话。
他一直没有吱声。
安然停住步子,帮丈夫整了整衣领说:“你怎么不说话,还想着跟陆烁一起把他揍一顿呢?”
霍允思捉住她的手,包在手掌里。
好半天他才哑声说:“打他一顿又有什么用!从前多少还有些感情还是兄弟,还能打一架,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安然,人心都是肉长的,事情到了今天这一步谁都不好过,以后大抵也不会来往了,最难受的除了霍西,大概就是我爸了,你空了多陪陪他,他挺喜欢你泡的茶。”
安然轻轻抱住他的腰,小脸轻靠在他的肩头。
她说:“我忽然觉得,我们小霍总长大了成熟了,跟从前不同了。”
霍允思懒懒地拍了她一下屁|股,沙哑着声音:“我什么时候小过?”
安然微微红了脸,这人真是……
下午,霍绍霆就将他们夫妻赶走了,“你们该上班上班,该带孩子带孩子,霍西这里有我跟你妈妈呢,别整得家里掉了魂一样。”
霍允思亦觉得,全家围着霍西转,未必好。
这样更走不出来。
他思忖了下说:“行吧爸,我先带安然走了,过两天就回来,有事儿打电话给我或者是安然。”
霍绍霆看他们恩爱,心情着实安慰点儿。
允思这孩子虽傲娇了点儿,但是他认怂啊,他喜欢的就能一直让步,打小这孩子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所以感情上也没有走多少弯路,俩孩子就把安然给征服了,比他当年强些。
送走霍允思夫妻,
霍绍霆走到二楼,敲了霍西的卧室门,进去。
温蔓在陪着她说话,看见霍绍霆进来说:“霍西说想工作,绍霆,你劝劝她,身子这样虚弱还得再养养。”
霍绍霆缓缓关上门,目光落到小圆桌上的协议书上,他猜出是什么东西也没有问,随即冲着妻子淡笑:“咱们的孩子你还不知道,身子虚弱就先不接案子,处理事务所的事情便是……人忙起来才没空想东想西的。霍西,爸爸支持你。”
温蔓拿他们父女没办法。
霍西唇色淡淡,“谢谢爸!”
霍绍霆搓了搓手,道:“都去工作挺好!允思夫妻方才也被我赶走了,不过圣诞节可得休息休息,一家人聚在一起热闹热闹……说起来咱们家里也有一两年没有过圣诞了,你妈妈说我老了不浪漫了。”m.xiumb.com
他又笑笑:“你们年轻人玩的那套,都是我玩剩下的。”
温蔓好气又好笑。
他们回了卧室,霍绍霆收起了玩笑的心思,他将妻子轻轻搂在怀里……他低声说:“这些天你累着了,温蔓我知道你肯定怪我不心疼女儿,可是霍西这孩子打小性子就要强,你真把她关在家里面当个病人一样地侍候着,那才是真毁了她,有我们在呢……不会有事!过一周就让她正常生活工作,温蔓,有些伤只有时间能治疗。”
温蔓轻靠在他的肩头,没有说话。
……
一周后,霍西便恢复了正常生活,她身子虚弱上下班都由司机接送。
也没有累着,一天坐班6小时。
空了,就去接接孩子。
圣诞前夕,霍西约了个客户在一家意大利餐厅谈案子,冬日的夜晚她穿了一套裙子,外面罩了件驼色欧版大衣,长发及腰,光是背影就很美。
一顿饭吃完,合作敲定了。
霍西起身穿上大衣,跟人道别,走出去时外面寒风刺骨但好在车就停在餐厅门口,司机见她出来立即就下车打开车门。
霍西正要上车,背后转来一道声音。
“霍西!”
这声音……霍西身子微僵,她缓缓转身。
夜风烈烈,她看见了张崇光。
漫天的霓虹下,彼此的面庞像是笼罩在一层朦胧的琉璃之中,虚幻唯美却一戳就破灭……
当初她离开墨尔本时,猝不及防。
他们一句再见也没有说,如今,在b市再次猝不及防地再见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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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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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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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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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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