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徐家到城门口那段距离不算远,平日里半个时辰就能皱到,今日愣是走了将近一个半的时辰,不为别的,只因设路祭送徐老太太一程的人家很多。
有些与徐家算是远亲,有些是徐老太太的旧友,还有一些完完全全就是路人,看的是她那几个孙女婿和孙儿的面子。
徐宁作为女子,按照旧的习俗她不能去送葬,裴相思想去也不能去,她便想个法子,便是不穿孝服,低调些,穿件素尽的衣裳,戴白花白簪,让徐家的车夫驾着马车载着她们从徐老太太出殡的那条街的另外一条街跟着老太太出殡的队伍行走,直到看着老太太的丧葬队出了城再回去。
母女两个一拍即合,也没同外人商议,等老太太的丧葬队伍一离去,她们就悄悄跟了过去。
马车行了一半时,迎面就见有人打马匆匆而来,而且丝毫没有避让的意思——一般情况下,若出行的人碰见这等事情,少不得要主动避让的,偏偏此人不仅不避让,还直冲队伍而来。
徐停叫停了队伍,刚打发了偶书过去劝那人避让一番时,那人便先下了马,又跑了一段距离,忽然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重重磕了三个头。紧跟着她就一路跪行到了徐老太太灵柩前,扑到棺木上大喊了一声“外祖母”。
裴相思隔着一条街,远远的瞧见这一幕,又回头与徐宁道:“母亲,是明若表姨。”
徐宁“嗯”了一声,本来是想说些什么的,结果嗓子发紧,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我还以为她赶不回来了。”裴相思吸了吸鼻子,“幸好赶上了。”
但看温明若一身白衣脏得衣摆上全是泥之后,就知道她这一路上必然是吃过不少苦的,不然又怎么可能在短短的几日之内从渝州赶回京城呢。
那头温明若扶棺大哭一场后,终于才被徐停他们三人劝下。
裴衍目光一扫,一眼就瞧见了停在巷子里的那辆马车,他像是早猜到那马车里坐的是谁一样,对着她们指了指温明若后,随后匆匆上马,带着队伍既往往前走。
队伍继续往前走,温明若重新在路边跪下,一直等队伍里最后一人从眼前走过了,她才被徐宁和裴相思一左一右地搀扶起来。
温明若见了徐宁,刚刚止住的眼泪霎时又夺眶而出,一时又哭得上接不接下气。
徐宁将人抱住,轻轻拍了拍她背,本来是想说些话来安慰她的,谁知一张嘴安慰的话没说出口,反而跟着她一块儿哭了起来。
终于,三人止住眼泪,又重新上了马车跟着丧葬队继续往前走。
直到到了城门口,再不能往前跟了,三人才打道回府。
直到这时,徐宁才问起温明若来:“你这提早收到消息了?”
温明若垂下头擦了擦眼泪,轻轻点头道:“上个月我原本打算出海,不知怎的梦见了外祖母,她身旁站着一个男人,我不认得,但她旁边还站着我母亲,我霎时明白过来,那男人可能是外祖父。梦里他们三人在说话,然后外祖母发现了我,突然跟我说她要走了,叫我一个人在外要保重,又跟我说你和三姐夫他们都还在京城,叫我不要走远了。”
第二日她醒来后,想起这个梦境,心中感觉就一直不大好,她让香尘去翻了翻黄历,黄历上面说不宜出行。
冥冥之中就好似注定了一样,偏偏那日贺连昱旧疾犯了,身边离不得人。等她刚请了大夫过来,就有人来回,道是焦月不知怎的,平地摔了一跤,把腿摔坏了,不能出门。
接连发生的两件事,打消了温明若出门的想法,同时心里又好像有个声音在告诉她,叫她回京来一趟,好像她这次若不回来,将来定会后悔一辈子。
巧的是她晚上又梦见了徐漪,徐漪问她有多久没回京去探望外祖母了。
明明是半年前她才回过京,可梦中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上次回京是什么时候。梦中徐漪见她答不上来,便将她一顿数落。
次日天亮,温明若同贺连昱打了招呼,便打算回京来看看。xǐυmь.℃òm
温明若吸了口气,再慢慢吐出来时,冷静了许多:“他原本是同我一道回来的,但半路上我恰好碰到了去渝州送信的信使。我一见信中内容,就撇下他,先一步赶了回来……也幸好赶了回来,不然连最后一面也见不着了。”
真说起来,她确实没能见着徐老太太最后一面,严格意义上,只是送了徐老太太一程。
但徐老太太一向疼她,想来也是不在意的。
温明若又偏头问徐宁:“外祖母她最后……”
她咬咬唇,一时犹豫着不知该怎么问才合适。
徐宁替她擦去眼泪,柔声安慰道:“祖母走得很安详,没有被病痛折磨。临终时……大约是祖父和三姑姑来接她了,她是笑着走的。”
温明若松下一口气:“那就好。”
*
说来一个挺神奇的事儿,徐老太太走时下的是毛毛细雨,远处群山似仙境,等她下葬,送殡的人都回了家之后,一场大雨哗然而至,且来势汹汹,噼里啪啦的,顷刻间地面就积了水。
有人说这场雨下得及时,还有人说徐老太太在天显灵,没让送殡的人被雨淋着。
不管及不及时,徐宁他们是一时被困在了徐家,回不去了。
当然了,那天徐宁也没打算回去的。
当晚,她同温明若歇在了岁寒斋,姐妹二人难得相见一回,自然有说不完的话,途中又少不得想起徐老太太还在时,祖孙三人夜话的事情,少不得又要哭一回。
等哭累了,方才沉沉睡去。
徐宁迷迷糊糊之间,好像听见有人在她耳边叹气,她想睁眼看看,但眼皮好似有千斤重,无论如何都睁不开,紧跟着她就感觉好像有只手从她额上拂过。
随后她就听见有人叹息一声:“宁丫头,祖母走了,往后不能再庇佑你和明若丫头了,你们姐妹俩要互相扶持,好好保重。还有相思那丫头,看似柔顺没脾气,实则偏执要强,你作为母亲,要时时提点她,万事不必强求完美,仔细将路走窄了,害了自己。”
徐宁猛地睁开眼,只闻满室寂静,哪里有什么叹息。
“三姐姐,”这时,她听得本该睡沉的温明若轻轻叫了她一声,“我梦见外祖母了。”
徐宁闻言,霎时出了一身冷汗……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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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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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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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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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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