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姩同裴衍出了乾清宫,留了北郡王妃母子二人在里头说话。

  天是冷的,吸一口空气都带着凉意。

  这皇城乱了一天,便是前前后后加派人手打扫清理,也得有一会儿的功夫才能收拾出来。幸得下了整整一日的雨,地上有积水,清洗起血迹来倒也方便。

  叶姩才在殿外站了一会儿,鼻尖就冻红了。

  江蘋拿着斗篷寻来,替她搭上,又听她问道:“裴夫人他们可还好?”

  “母亲只是受了些惊吓,父亲与夫人伤得重些,请大夫瞧过了,无大碍。”裴衍简洁道。

  禁军叛变时,宁国公同沈老太师他们一群老臣为了给徐宁他们拖延逃亡的时间,与禁军搏斗了一番。

  老太师年纪大了,宁死不屈,将禁军骂了个狗血淋头之后,一头往对方刀上撞了去,没了。

  许是禁军被他的舍生取义惊到了,又或许是老太师骂的那一番话把他们骂得抬不起头来,禁军里有人心软了,留了情,杀宁国公的刀偏了一些,未能伤及心脉。

  再加上援军来得巧,救治得及时,把命捡了回来。

  叶姩“嗯”了一声,又垂下头遮住了眼底的情绪,低声道:“劳你替我同裴夫人赔个不是,原是我接他们入宫的,让他们受了伤,是我失职。”琇書蛧

  裴衍这根棒槌半点客套话也不说,理所当然地应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他才又道:“若我当年没放走师兄,阿鹜他……”

  叶姩打断了他后面的话,淡淡笑道:“万事皆有因果,便是帝王也躲不过。何况你放走他,也不过是想保住谢家最后的血脉罢了。”

  话落,她想起谢之意自刎之前说的那些话,不由拧起眉来侧目看了裴衍一眼:“你真没事?”

  裴衍并未看她,也没回答这个,只是抬手一作揖,道:“娘娘放心,没看到西北的捷报前,臣闭不了眼。”

  说罢,他便告辞走了。

  叶姩看他走远了才收回视线,回身往殿内看了一眼,里面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听不见。

  她想北郡王妃虽不是优柔寡断的人,但即将不得不与自己的孩子分离,想来是有许多话要交代,便留了宫人看着,她往坤宁宫去了。

  江蘋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又说些话分她的心:“婢子听说,裴大人原是能早几个时辰回来的,但路上遇了埋伏,差点连命都没了。”

  “他同谢之意那么多年的师兄弟,怎会不知对方的手段?”叶姩心里压着事儿,情绪不高,声音便淡淡的,“他能在短时间内带上东平大营的三千铁骑回来支援,已是不易。”

  何况回来之后又发现,魏王那老东西为了脱身,连替身都找好了。

  裴衍同谢之意搭上之后,原是要先去见魏王的。

  他同李鹜的原计划是,假装他惹怒了李鹜被流放,以此取得魏王信任,然后再从敌人内部将其瓦解。

  但魏王那老东西不仅没信,还先一步跑去了京城,让傀儡扮成是他来欺骗众人。

  裴衍发现之后,连夜奔逃,打算从东南取道去东平借兵。

  谢之意瞧了出来,一路跟着他,美名其曰帮他,实则是等着看他打算做什么,再把他的消息卖给魏王。

  裴衍也不可能信他,一路上用尽了各种办法甩掉他,像什么趁人睡着把人绑到树上,又或是把人药晕了丢船上这类事他都做过。

  奈何师兄弟二人所用手段实在太像,谢之意总能在第一时间找到他。

  裴衍只能按照与自己所想的事情反着来。

  而谢之意正等着他反其道而行,以此将他逼进魏王的埋伏圈里。

  裴尚书阴沟里翻船,翻得还挺厉害,他一个人对付一群人,还要防着谢之意偷袭,差点让魏王的人一剑削断了他的手。

  当时他已经连续赶了好几日的路,又要提防谢之意,能休息的时间可谓是少之又少,被一群人围攻时,他甚至有那么一瞬间的想要放弃。

  反正西州丢了,魏王已经到了京城,他赶不及,又与徐宁和离,他们就没了关系,她是安全的,徐家会保护她。

  他死了就死了,不过是埋骨他乡,成为众多枉死鬼中的一个罢了。

  可是,当敌人趁他松懈,一刀往他左手上劈下来时,他又想起上头还挂着徐宁给的头发和古钱,也想起她说过,就算死,也要爬回去见她。

  然后想死的裴尚书又不想死了,躲开了那一刀,保住了左手。

  但是头发断了,古钱摔进了血污里。

  裴衍想去捡,没来得及。等他杀光所有敌人,再想去捡时,却发现尸体堆积,古钱不知落哪儿了。

  他只能一具一具翻开所有的尸体,找了许久,天将黑时,他从尸堆里找到了那枚古钱,却没能找到徐宁的头发。

  那时裴衍因失血过多,意识已经变得有些模糊了,左手又受了伤,起不了作用,只有右手能用。

  他不知疲惫地找了许久,在失去意识之前也没能找到那缕头发。

  等裴衍醒来时,他人在破庙里,旁边坐着一个正在磨刀的谢之意,伤口已经处理过了,但身体动不了。

  他想许是谢之意给他用了药。

  “师弟厉害啊,魏王的一队铁骑,被你一人歼灭,师兄好生欣慰。”火光映照之下,谢之意脸上笑意忽灭忽暗的,“只是师兄有一事不明,当时你扒拉着那些死人,是想要找什么?”

  裴衍闭上眼,不想理他。

  谢之意也没打算从他嘴里听一个回答,将磨好的刀收入鞘中,道:“今日救你,是还当日你救我之恩。从今往后,你我二人就没干系了,师弟。”

  裴衍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眼底深处带着嘲讽。

  谢之意把磨好的刀放到他身旁,拢着衣袖跟他道:“刀给你磨得又快有利,用的时候仔细点,小心伤了自己。”

  他顿了顿,忽然毫无征兆道:“那日我去看了先生。先生老了,脾气更倔了,染了风寒又不肯吃药,得师娘哄一哄才肯吃……”

  他说着,又生生顿住,把所有怀念和心软一并扼杀了心底。

  “师弟啊,师兄得走了,就不陪你了。”谢之意站起身,垂着头看了他一眼,笑道,“你得赶紧回京,不然师兄就真的反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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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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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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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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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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