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裴衍在吏部耽搁里些时辰,到家时已是掌灯时分。

  入了冬,日头短了,这会子天都黑透了。

  裴衍去给薛氏和国公爷问了安,又在薛氏屋里用了饭,同国公爷小酌了一杯,方才回自己住处。

  刚进门,长随就颠儿颠儿迎了过来,一面替他解斗篷,一面又跟他说薛氏今日去了沈家,把该走的礼走完后,就同沈家商议着将日子定下了。

  裴衍兴致不高,先去洗了手,之后又在炭炉前烤了烤,等身上暖和些了才问:“几时?”

  长随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揣着些小心翼翼:“沈家说沈姑娘年纪还小,沈老太太想多留她些时候,就把日子定在了明年秋天。”

  裴衍“哦”了一声,仍是兴致缺缺的样子。

  “哥儿……”长随忽然叫了他一声,后边又没了话。

  裴衍侧身等了等,没听见声音,方侧目看了他一眼:“怎么?”

  长随对上他那恹恹的视线,原本想说的话,霎时又说不出口了。

  他忙将自己当拨浪鼓似的一阵摇:“没什么……就是小的见哥儿这两日下衙下得晚,天又冷,想提醒您别着凉才是。”

  裴衍点点头,又去案头翻了翻,整理出一些从吏部带回来的无关紧要的文书来,打算把前些日子落下的勤奋都补上。

  长随跟了他多年,知道他这会儿并不是真心忙,就是想给自己找些事做。

  他怕自家没受过什么挫折的大人憋出什么病来,忙将前头去各个小书楼里搜刮来的书给翻了出来,给递了上去。

  “哥儿,前头你托我给徐三姑娘找的书找到了。”长随卖着乖,都不觉那书辣眼了,“咱们好些日子没给三姑娘送书去了,她也出不了徐家的门,定是憋坏了的……”

  他絮絮叨叨的说着,没注意到裴衍眼神变了:“小的找了许久才找齐,就等拿回来等哥儿过目了,再给三姑娘送去。哥儿……”

  “烧了吧。”裴衍忽然道。

  长随愣了一下,一瞬间还当自己听错了,立在原地,傻了似的看着他。

  裴衍目光在假模假样的烫金字体上滚了一圈,就收了回来,又重复道:“烧了吧。就在这里屋里烧,别让其他人瞧见了。”

  从前对这些东西避而不及的长随忽然生出些不舍来:“为什么啊?哥儿从前不是说……”

  裴衍眉心一蹙,脸上少见的多了些不耐烦。Χiυmъ.cοΜ

  他道:“从前是从前,如今是如今。她与张家订了亲,我与沈家订了亲,早该避嫌的。还送这些做什么?回头若叫人告了瞎状,是一顿打就能平息的?”

  徐宁挨打的事,裴衍第二日就知道了。

  他问的徐停。

  后来裴衍也没说什么,冷冷淡淡的,连句关切的话都没有。

  只回去后就让长随给徐停送了上好的药膏去。

  徐停自个也不好出面表示关心,仍是借了徐琅的名义。

  七拐八拐的,等到徐宁手中时,她也只当是徐琅送的,根本不知徐停和裴衍还掺和在其中。

  “何况,”裴衍又将那几本书一撇,眼中闪过些厌恶,“这世道本就对她……她们姑娘家不公。事情传出去了,世人连编排我一句风流也不敢,她却要遭人非议。再来她在徐家本就不易,偏她自己还不注意,看这些杂书,白给人制造说她闲话的机会。”

  裴衍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长随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想,您在吏部早被人骂烂了,几时在意过名声?

  可他执意寻这样的借口,当下人的哪里敢再劝?

  长随只好在心里叹了句惋惜,然后将手里的书全扔进了炭炉里……

  *

  很快,徐宁就发现,总是隔一阵儿就往门房送些书给她的好心人,再没送过她书了。

  贺连昱也再没往徐家来,听说离京了——听叨叨说的,这丫头比她当初站“赔礼”还要上心,哪怕徐宁从未问过,她也能每日给她带回贺连昱的消息来。

  无论天晴下雨,比她给徐老太太请安还要勤快。

  而上一回邹姨娘元气大伤,到如今还未恢复过来,见了徐宁都避着走,也没人到她跟前去碍眼。

  徐宁的小日子就再一次归于平静。

  转眼,就到了徐琅出阁前夕。

  头天,徐宁听完叨叨跟她叨叨贺连昱还没回京后,就去了岁寒斋。

  还没进去,就在门口碰见了一脸晦气的霜降。

  徐宁心里有了数,打了帘子进门,就见徐由俭坐在下首,满脸殷勤,一看就是别有所求。

  霎时,徐宁的脸色与霜降一样了。

  她上得前去,给二人见了礼,就自发站到了徐老太太身旁去。

  徐由俭见了她,立即道:“老太太,您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何苦这样倔呢?这家中人丁本就不兴旺,还有两个不在,冷冷清清的,哪里像是要成亲的?”

  徐宁用脚趾头想想就知他打什么主意。

  徐老太太自也是明白,便连眼皮都没撩一眼,只嘴角噙了抹讽刺的笑。

  徐由俭又拖长了声音,好似极其无奈:“老太太——琅儿成亲,家里一众姐姐妹妹都在,连明若都在,就妤儿不在,她心里该如何想?只怕还以为咱们不要她了!”

  徐老太太抬起头来,看也不看他一眼,一径拉过徐宁的手,慈爱道:“大早上的,过来怎也不拿个汤媪?手冻成这样,回头着凉了,是要谁心疼?”

  说着,让徐宁抱住汤媪,她又包住了徐宁的手。

  “今日倒是不冷。”徐宁一面说,一面拿余光将徐由俭一撇,见他满脸阴沉,又道,“昨个儿我还去见了大姐姐,她说这两日家里来来往往的好些人,过于热闹,觉得吵,偏又不敢有怨言的。”

  刚说了府里冷清的徐由俭:“……”

  徐老太太勾了勾嘴角,笑道:“这算什么?回头到了陈家去,那边的人比咱们家里多,还得吵上好几日呢。你大姐姐还同你们说了什么?”

  徐宁又道:“大姐姐还说,等她出嫁了,家里就只剩我、四妹妹和表妹了,要我们和睦相处,说话做事都要平心静气,不能学那些不安分的,闹得家宅不宁。”

  徐老太太还没反应,徐由俭就冷哼一声,甩袖走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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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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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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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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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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