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钟楼往下看去,整片街区都笼罩在惨淡的迷雾之中,只能看到一块块造型各异的房顶,如同雾海中的孤岛。
那些羽毛被雾气濡得湿漉漉的渡鸦,在钟楼的滴水檐上暂栖,用它们黑亮的小眼睛寻找着一个填饱肚子的机会。
早已成年的欧姆站在钟楼的狭小平台上,有些惊讶地看着十一岁的自己扶着锈迹斑斑的护栏,略微踮着脚,看向迷蒙雨雾的深处。
+你在等什么?+
欧姆听见自己说出了这句话,语气中透着令人感到恼火的理所当然。
*一个机会……*
年幼的自己说。他的脚边放着用破旧橡胶手套做成的挂脖袋子,里面装着光秃秃的板刷和几乎磨透的抹布。他充满期盼地朝雨幕伸出手,似乎是想从某个飞行物体的利爪中接过另一个世界的通行证。
但除了落在他粗糙掌心的雨点,带来了几分虚无的潮湿水汽之外,什么都没有。
欧姆听见年幼的自己对自己说:*雨好像变大了……你觉得猫头鹰会来吗?*
+我不知道。+
欧姆和当年的自己并肩而立,迸射着黄金光芒的瞳孔和漆黑眸子一同看向灰蒙蒙的天空。雨真的变大了,像一颗颗脆弱而无畏的炮弹般砸在钟楼的石砖上,发出噼啪脆响。
*我不能等太久,等下还要帮玛莉卡修女准备日间弥撒,之后要去老伊吉的五金店里补齐顾客预定的货品,还有……*
年幼的自己显得那么惴惴不安,他低头看向下方空无一人的街道,寻找着那名身穿紫色星星长袍,胡须长得能塞进裤腰里的老人。
欧姆没有低头,但从另一个自己的脸上,他知道他没有找到所期盼的那抹紫色。
*我该怎么办?*十一岁的自己惶恐地说道,似乎是想要成年的欧姆给他一点建议,但他已经急不可耐地说了下去:
*要是没有那封信,要是没有魔法——我该怎么帮玛莉卡修女分摊她的负担?我该怎么为玛莲妮亚做一条金属腿?我该怎么让小布莱泽知道他很久之后才会得到自己的枕头?我该怎么面对小菈妮对今年圣诞节的期盼?我……我到底该怎么办?*
欧姆给了自己百万分之一秒的时间去犹豫,然后将自己的手掌轻轻搭在了另一个自己的肩膀上,让自己忽视已久的人性靠在自己的身旁,说:+看看你的手,里面有什么?+
年幼的自己低头看着掌心。:*空的。*他失落地说,*什么都没有。*
+仔细看看。+
欧姆托起十一岁的自己的手掌,这双手是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自己几乎已经忘了这双手曾经这么小、这么脆弱。
他的指尖在曾经那个自己的掌心里滑动:+这是为了考上好学校努力学习而磨出的笔茧;这是在工地里搬运钢筋时留下的伤疤;这是在牛排馆端盘子时留下的烫伤;这是在酒店中帮游客提行李而造成的皴裂……+
欧姆把掌心里那年幼却饱经劳损的手掌翻过来,轻抚布满细小伤痕的手背:+这块血痂一只野狗留下的,它差点咬了劳伦斯一口;有几名脑袋不清楚的混小子打伊莲娜的主意,就是这几个指关节打碎了他们的睾丸;以及这块烫伤……当年的拉卡德实在是太贪吃了,如果不是你拉住他,现在钢铁之手第四战团的战团长就要顶着一块丑陋的斑秃去训他的新兵了……+
以一种缅怀和后怕的口气,欧姆一件件地阐述着当年发生的事情。他对其上每一条褶皱和裂痕的来历都如数家珍,因为这就是他自己的手——他曾用来保护家人的手!
不知道过了多久,欧姆抬起头看着自己的面孔,黄金的眸子望进漆黑瞳孔的深处。他看到对方的眼眶里闪过一丝明悟的闪光,却没有泪水。这很好,身为长子,需要远超常人的坚强。
+现在,+欧姆将十一岁的自己的手掌捏成一个拳头,轻声说,+你还感觉这里面,依旧什么都没有吗?+
*我……不确定……*
+你的掌心里充盈着爱。这是一种比魔法、灵能、邪神都要强大的东西。因为爱,人类才总能创造出奇迹。因为爱,你才会变得如此强大。+
欧姆抬手抚摸着十一岁的自己的头发,嘴角露出一丝几乎没有弧度,但情感无比浓烈的微笑:+同样是因为爱,我才能在这里,将我的想法全部告诉你。+
某种巨大的东西搅动着天上的雨云,她深紫中透着苍银的羽翼自天穹上垂落,用一颗猫眼石般深绿的眸子凝望着钟楼上的欧姆们,目光中透露着疲惫、母性和挚爱。
那是菲奥莉娜的灵能和她的一缕灵魂,在支撑着欧姆与远强于他的人性之恶进行平等的对话。
年幼的欧姆垂着头,眼睛藏在发帘垂落的阴影里,像是害怕跌入陷阱的野兽那样警惕地问道:*你是说,即使我没有你那样的力量,也可以帮上为他们提供帮助?*
+怎么?+欧姆的目光中带着一丝揶揄,+现在你不觉得家人是累赘了?+
十一岁的自己躲闪着欧姆的眼睛,瘦削稚嫩的脸上显露出惭愧的神色:*我只是觉得有点不公平……凭什么我要每天累死累活,他们却能心安理得地享受我和玛莉卡修女带回来的食物和衣服……*
+首先,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他们并没有心安理得地享受。其次……+
欧姆搂着十一岁的自己的肩膀,抬手指向比天空更高的宇宙,说:+并非是我们选择了承担责任,而是责任会自行压在有能力承担它的我们的肩膀上。我们大可以随时将其卸下,但那样的后果会让亿亿万万比我们更加幸福美满的家庭化为尘埃。所以,我们只能背负着坍塌的天穹,庇护着弱者们而艰难地迈步前进。+
*即使在冷酷黑暗的遥远未来,唯有永不停歇的战争?*
+即使在冷酷黑暗的遥远未来,仍有永不消逝的爱。+
年幼的自己沉默了,他抓住欧姆的衣袍,紧紧地握着,连指关节都开始发白。
*你是个伪君子,我不喜欢你。*
+我知道。+
*我是个真小人,你不喜欢我。*
+我也知道。+
+*但是没有办法。*+
欧姆和十一岁的自己眼神相触,金瞳和黑眸中倒映出各自最为厌恶的形象,他们同时开口说道。
*+谁让我们一体而两面,紧密共生?+*
十一岁的欧姆没有继续等那只永远也不会到来的猫头鹰,他张开双臂走进成年的自己的怀里,走进成为帝皇的他的心底,走进那灵魂的最深处。
“……有多久了?”欧姆俯瞰着雾气翻卷的伦敦,“我有多久……没有感如此完整过了?”
他和天上的凤凰,以及这座永远不会回来的城市一同消失了,只残留下一滴纯净的泪。
wWW.ΧìǔΜЬ.CǒΜ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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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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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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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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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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