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的辽阳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十月份的天,在辽东已经是分外寒冷了。辽东经略衙门外,一个身穿正三品孔雀补子官服的中年人,正下了马车,也不撑伞,急急地向衙门内堂跑去。
这名中年人,正是时年四十五岁的辽东巡抚、兵部右侍郎袁应泰。他不顾雨点打湿了自己精致的官服,全黑的厚底布靴踩在积水的路面上,溅起了泥点也全然不顾。
“熊经略!熊经略!”袁应泰急切地喊着。他虽在雨中焦急地奔跑着,却也能看出是个胡须飘飘、身段优美的传统儒家士子。虽已年过不惑,仍然当得起“美男子”这一称号。
“熊经略!”袁应泰跑到后堂屋外正要敲门,熊廷弼的学生黄承中却自己打开了们,向着袁应泰略施一礼。
“晚生见过袁大人。”黄承中神色略有不悦地说道,“熊大人病重,正在榻上......”
“承中啊,无妨无妨。”里屋传来沙哑虚弱的声音,“叫大来进来。”
袁应泰,字大来。熊廷弼唤的正是袁应泰的表字。
袁应泰前脚跨进门槛,就听见熊廷弼猛烈的咳嗽声。走到床边,两个小厮正伺候着熊廷弼从床上坐起身。
“大来啊,圣旨收到了吧?”
“下官收到了。”袁应泰有些失魂落魄地点点头。他们口中所说的圣旨,那是罢免熊廷弼辽东经略一职,改任兵部右侍郎兼督察院御史右佥都御史袁应泰为辽东经略的圣旨。
按理说袁应泰是升迁,可是他却一点也不欣喜。朝中众正谁不知道辽东就是个烂摊子。万历四十七年抚顺、开原、铁山等地相继被努尔哈赤攻陷之时,满朝众臣皆以为辽东不保,无人敢往辽东收拾烂摊子,只有废官熊廷弼带领数百老弱之兵出关往辽东赴任。
谁知辽东剩下的地方在熊廷弼的手里是勉强保住了,努尔哈赤对熊廷弼也有所忌惮,不敢随意出兵,满朝众臣见辽东局势稳定下来,便又满朝汹汹,开始以各种罪名弹劾起熊廷弼来。如今熊廷弼不堪弹劾,又重病缠身,只能上书请辞,朝廷便决定让刚到辽东任巡抚一个月的袁应泰来接任辽东经略。
“下官......下官到辽东也才刚满一月,虏情、财政等都还不熟悉。”袁应泰急得拍手道,“这朝廷就贸然下旨叫我做这辽东经略,这......这可如何是好!”
“满朝臣子,皆是空谈误国之辈!”卧榻上的熊廷弼冷笑道,“他们说我老熊误辽,好!我;老熊这就辞了这辽东经略,看看谁能将东奴挡在沈阳城以东!”
袁应泰虽然只来到辽东一个月,但他是清楚熊廷弼的火爆脾气的。他赶忙扶住熊廷弼,用手轻拍他的后背安慰道:“熊大人所说不无道理,只是辽事若坏,于国家、于苍生、于你我都不是好事。”
“大来,那你想我怎么做?”熊廷弼虽然病重,可瞥向袁应泰的目光里,还是闪着锐利的光芒。
“下官知道圣意不可更改,只是......希望熊大人能在辽东再留一阵子。待下官熟悉了边情,大人再返京不迟。”
熊廷弼长叹一声,摇了摇他那颗长满了斑驳白发的脑袋道:“圣旨里写的明明白白,叫我即刻返回京师养病待罪。你既然说了圣意不可改,也就知道我老熊必须马上卷铺盖走人了。”
“熊大人!”袁应泰着急得直跺脚,“那辽东防务......”
“辽东防务,我给你留下几句话,你照做就行。”熊廷弼直起腰来,将袁应泰拉到自己的床边坐下。
“其一,辽人与降卒不可用!辽人久怀叛心,虽与东奴有仇,亦不愿遵从朝廷号令。因此切记,不可用辽兵与降卒!”
“那......辽东兵源从何而来?”袁应泰问道。
“调客兵!”熊廷弼在袁应泰手中敲了两下,“我已向朝廷上书,请朝廷调川兵、浙兵来受辽东。”
“川兵浙兵距离辽东千里之遥,为何舍近求远?”袁应泰疑惑道,“为何不就近调关宁军来辽东?”
“哼,关宁军?酒囊饭袋!”提到关宁军,熊廷弼的脸色又阴了下来“叫他们来守辽东,能不在背后捅刀子就是万幸了。”
“我观天下之兵,唯川兵与浙兵可用。那浙兵多使火器,用戚少保练兵之法,有戚家军遗风,可以与东奴一战。”
“那川兵,多是川中各地土司兵。这些土司兵身披重甲,号令严明、悍不畏死,也可为我辽东屏障。”
“大来啊,浙江、四川虽远,现在调兵,却是为了防日后之事。那川浙兵一两个月到不了辽东,这我清楚,可是东奴现在不来,一两个月后却难说了。辽事不是一两年能平的,做经略的,要为将来多打算。”
袁应泰缓缓点头道:“熊大人所言极是。”
“呵呵,莫要再叫我大人了,我现在摘了这顶乌纱帽,就是个废人了。”
“大来,我克日就将返京,临走前,会留一份《奉旨交代疏》,这份折子我一式两份,留给你一份,返京提交圣上一份。关于辽东虏情、军械、财政等事务,都在这封折子里交代清楚了。”
“还有,调川浙兵一事,我老熊已经上书朝廷,只是我现在戴罪之身,只怕不能得应允。你新官上任,按理说应当予取予求,调兵之事,你再上书一次吧。”
两日之后,也是在一个淅淅沥沥的雨天,熊廷弼身穿简单的布衣,乘坐马车出辽阳城南门而去。身边除了赶车的车夫外,只有学生黄承中在侧而已。
......
泰昌元年十一月初六,石柱军得胜归来,带着缴获的战利品,回到了石柱境内。
为防止扰民,大军没有进石柱县城,而是驻扎在县城外。当夜秦良玉在军中摆了盛大的庆功宴,犒劳各营。
“哥俩好啊,三桃源啊......”这些战时号令严明的军人们,一旦放开了吃喝,也开始坐没坐相站没站相来。傍晚酒宴一开始,划拳、行酒令之声便不绝于耳。营中好不热闹。
“杨锋!你个小杀才,天天净知道放冷箭、割脑袋!”喝酒上头的秦邦屏笑骂道,“天天没个正经,除了杀人屁都不会!”
红字营的桌离虎字营不远,比起这些豪爽热情的男兵们,女兵的桌上要稍微安静些。不同于清一色石柱本地人的勇字营和虎字营,红字营兵的籍贯很杂,她们原本就是流民,有一半来自外省如湖南、陕西等地,最远的甚至有从山西逃难来的。外省女子饮酒的不多,本地的四川妹子们却大都端起碗来痛饮庆功酒。
张凤仪,重庆府云阳县人,她就是这么个脾气火爆的川妹子。
“这一碗,我替战死的甲队姐妹们喝了!”张凤仪身上的伤还没好全,就已经借着醉意一只脚踩在桌子上了。
其余不饮酒的女兵们,则一边吃着菜,一边笑吟吟地看着男兵那边说相声般地吹牛。
“哪个砍脑壳的讲老子只晓得杀人?”杨锋借着酒意拍桌子道,“日麻老子还会救人!那个爬到山堡堡里点火的那个小猫猫,就是老子救的!”
“那个我晓得!你还讲要当小猫猫的老汉儿!”有人起哄道。
“哈麻皮乱讲!”杨锋睁圆了眼睛,“人家小猫猫有干妈的哦!”
“啊对对对我晓得!”喝上头了的马祥麟摸着脑袋说道,“是那个红字营的沈玉奴沈管队!”
“杨锋!你看看人家都有干女儿了。你个二十七八的人了,婆娘都没得一个,好意思在这吹牛逼不?”秦邦屏笑道。
“哎!沈管队我认识,是个好人!”马祥麟咧开嘴笑道,“杨哥儿,人家也是孤苦无依的,要不你们俩......”
桌上爆发出一阵起哄的笑声,沈玉奴那桌上的女兵们听了也都笑了起来,只有沈玉奴本人羞红了脸。
“这个马祥麟!”另一桌上的吕涣真听了暗暗笑骂道,“真会煽风点火。”
“祥麟!”坐在吕涣真身边的许缨可不惯着他,直接站起来高喊道,“喝了几两酒说啥子浑话呢,一会过来给沈管队道歉!”
“哈哈哈哈哈哈哈......”又是一阵笑声。
杨锋瞥见沈玉奴那羞红了的脸,自己也赶紧一屁股坐在凳子上,胡乱挥手道:“都莫臊皮咯!人家不好做人的!我一个什长,哪里去高攀人家管队嘛!”
杨锋是塘骑什长,职级比管队低,可是由于他塘骑的身份,拿的军饷却不比吕涣真这样的把总职级少。
“大外甥!”秦邦屏带着醉意一把搂住马祥麟的肩膀,“舅舅问你,你觉得吕涣真那丫头怎样?”
“好......好得很啊,你问这个做什么?”马祥麟好似一下醒了酒一般结巴起来。
“舅舅看,那丫头是个将才,不输给你娘的将才!你若是娶了她,那就好比是你爹娶了你娘那一般好呢!”秦邦屏笑眯眯地说道。Χiυmъ.cοΜ
“好啊,绝配!”桌上众人大声起哄道,马祥麟则是羞得不知所措。
“吕小娘子!人家舅舅都发话了!”红字营这边也马上有人起哄道。
“马公子,跟人家喝一个!”马祥麟这桌上,七八个军士已经上手把马祥麟往外推了。
“哎!你们做什么!”
“小娘子,咱们红字营不能怂啊!”几个女兵也嘻嘻哈哈地把吕涣真往外推,吕涣真没有饮酒,脸却已经变成了个红苹果,她挣扎不得,被女兵们簇拥着推到了走道中央,马祥麟也被推到了此处,二人面对面站立,好不尴尬。
刚刚还喧闹的人群突然安静了下来,十几桌的目光都盯着这里,要看看二人到底会说些什么话。
“真......真儿姐。”马祥麟支吾了一下,随后迅速整理了一下思绪,稍微冷静了些。
“鸡笼岩这一仗,你想出纵火之计,又派沈猫儿冒死执行,红字营居功至伟。”
马祥麟端起酒杯,神色变得郑重了起来。
“我马祥麟,是未来的石柱宣抚使。我在这里代表虎字营、勇字营全体将士,向吕小娘子,向红字营致敬,我满饮此杯!”
原本尴尬的场面,被马祥麟处理得滴水不漏,原本儿女情长的画面,被马祥麟带得慷慨激昂了起来。
“好!”吕涣真也明白了马祥麟的意思,她接过左右递过来的酒杯,握杯抱拳道,“没有虎字营、勇字营弟兄的效死,此战便不能取胜,肖刚那厮也将继续逍遥法外、荼毒生灵。”
“我吕涣真,代表红字营全体将士,向马公子,向秦邦屏、秦邦翰、秦良玉、秦民屏将军,向虎字营、勇字营的所有将士致敬!”
“好!”周围将士们虽然没有看到期待的画面,但仍旧为两位少年将军的风采叫好。
“年少轻狂,意气风发呀。”在酒席上四处巡视的秦良玉对身边跟随的秦邦翰感叹道。
秦邦翰微微一笑道:“有了这二位,石柱的未来大有可期。”
庆功宴上,大家各自尽欢,只有许缨有些闷闷不乐。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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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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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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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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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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