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听说啊,最近竟然有个风尘女子去当了夫子,你说好笑不好笑?”
“风尘女子当夫子?腾然兄会不会搞错了?教那风尘之事的,可不算是夫子。”
“子远兄此言差矣,教授青楼女子风尘之事的不能算夫子,可教授她们琴棋书画的呢?”
冯恒有些愤怒起来:“这些雅事,本就是文人之好,却出现在了那等污秽之地。”
“而如今,竟有青楼女子,去教授孤儿识字,你说该如何评价?竟然还说教了之后就到他们店里去上工,如此明目张胆,我辈定不能容也。”
“竟有此事?”冯恒简直不敢相信,世风日下至如此地步了吗?
“那些孤儿也真是可怜,聚集在三角巷,那虽说是朝廷开的广惠院,但终究无依无靠,难道就任人搓圆捏扁吗?看来是哪家秦楼楚馆看上了那里的姑娘便宜甚至不要银子,就让人过去教人习字。”
“简直太无耻了,这件事,一定要有个解决之法。”冯恒一拍桌案,仿佛瞬间成为正义的化身,即将守护大安子民和儒学正统。
这日从书院回京,他就去了三角巷。
三角巷广惠院是一个挺大的院子,呈三角形坐落在南城的中心区域,名字由此而来。因建立得比较早,刚启用的时候,这里还是南城的边缘,只是后来城市扩张发展,往外的房子越来越多,这里也就渐渐成了中心地带。
变成了繁华的中心自然是有人想买下的,但三角形的奇特布局让大多数人看了都不舒服,加上里头死过的孤寡不知凡几,闹鬼的事也不是没听说,所以最后都没人打主意了,于是最初的功能就一直保存了下来。
刚成立广惠院的时候,每人每天还得发粮食,只是时间长了,时遇灾年或是遇上不关注这边的官员,他们的粮食也就不发了,没有工作能力或者懒惰的,也只能去讨饭。
冯恒怀着悲天悯人的心情去了那里,看到的情形却和想象中不一样,想象中的衣衫褴褛恶臭熏天满目疮痍眼神呆滞完全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干净的脸,虽然不新不贵但整洁的穿着,整齐利落的院落,还有充满活力的神情。
充满活力,怎么会呢?这里的人应该是看不到希望才对。
冯恒本是决定问关于那冒牌夫子的问题的,但如今打算先观察再说。
去上工的大多是一大早就出门了,此时已是辰时中,有人砍了柴回来,按照冯恒的分析,他们定是没有银子买柴火的,每日这个点能背着柴回来,定是一大早就出了城外的山上捡柴火了。
十几个人走了进来,就有三十几捆柴,整整齐齐地码在了一个角落。他们进了房屋不久,然后房间里就走出来许多孩童,看起来是四五岁到十岁的年纪,每人拿了一个蒲团,齐齐坐到了院中的地上。竟然还有女的。
女学他们冯家就有,但却是正正经经教书育人的,可不像他们,哎!
冯恒终于忍不住问:“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念书啊!”一个大概只有六岁的孩童回答道。
只见一个高个子的男孩拿着一张大字夹在了他们面前的晾衣绳上,他们就开始念了起来,竟是论语。
如此念了有一炷香的功夫,一个女子从外头进来了。
颜娘子着一身蓝色交领襦裙,头上盘了个堕马髻,是时下女子最普通的打扮,冯恒还以为是过来施舍的善人。
只见她径直走到了孩子们的前面,大家就大声喊道:“夫子好。”
冯恒震惊,原来这就是那个女教习,也就是同窗们口中说的青楼女子,好啊,打扮成普通人的模样,欺骗这些无知孩童。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简直有伤风化,有伤风化!”
正要认真听课的孩子们就见刚刚一直在旁边的男子突然站到他们中间,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
“你是谁啊?我们正在上课,请不要扰乱课堂。”一个少年说道,他是这儿年纪最长的学生,定然是要主动维护秩序的。
“是啊,这人刚刚就在这儿了,我还以为是来找人的,早知道是来胡说八道的,刚刚我就轰他出去了。”另一个稍大的少年已经举起了拳头。
“现在轰也不迟,就是,我们要用什么方式轰,夫子说要有礼。”
“你这就不对了,轰本来就是没有礼的事,不如我们请他出去?”
达成协议后,年纪最大的少年代表所有孩子说道:“你请出去吧,我们正在上课,有什么不急的事,请下课再来找我们,或者你可以在旁边坐着,等我们上完课,你再开口。”
瞥了呆愣在原地的冯恒一眼后,他摇摇头自言自语道:“这人看着文质彬彬,却毫不知礼,也不知道他的夫子是怎么教的。”
男童说得小声,但院中安静,半点不影响冯恒听到,他刚要开口反驳,只听另一人道:“你又不对了,要说你当着他的面说,也能让他改正,你转过身嘀嘀咕咕的,像是背地里嚼舌根的小人。”
“哦,那我改正。夫子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小童们不再理会冯恒,看了眼颜娘子,先是对她表达歉意,然后继续上课。
颜娘子看了眼冯恒,没有理会,继续给孩子们上课。
冯恒接收到了这一眼:这是什么意思?他似乎被一个他看不起的青楼女子给忽视了。
他登时就怒了:“你们这也叫上课,简直滑天下之大稽,你们知不知道,给你们上课的是什么人?她是青楼女子,青楼女子意味着什么?你们是青楼女子教出来的,以后会被她骗去秦楼楚馆的,你们可得想清楚!”
颜娘子手中的书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她出自青楼的事,这些孩子们都不知道。她的心咚咚直跳,焦虑地看向他们,他们会如何看她?又会如何反应?
孩子们面面相觑,青楼——太小的孩子不懂,大一些的孩子还是知道的,颜夫子怎么可能是出自青楼呢?
冯恒见事情出现了裂痕,赶紧让小厮跑出去,叫了外头的人进来看,试图制造舆论压力。南城人多人杂,三角巷所处的位置更甚,于是很快就吸引来许多各式各样的人。
他们听说了事情,开始指指点点:“是哪个青楼啊,真会找接班人,从这里收人,连银子都不用花,可真会算计。”
“可不?她不仅教了女童,看,还有男童,他们不会是卖去小官馆的吧?听说啊——”
“青楼的女子能知道多少啊还能教人?”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青楼的花魁,那可是可以斗败一众青年才俊的,要不然那些个才俊,怎么可能看上她们嘛?”
“难道不是因为对方长得漂亮吗?”
“我听说她们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厉害着呢。”
......
那些人一边嗑着瓜子一边说,将孩子们说得坐在原地不知所措。
“安静一下,大家安静一下。”冯恒做了个双手下压的手势,但现场闹哄哄的,他的号召力实在一般。wWW.ΧìǔΜЬ.CǒΜ
他硬着头皮说道:“今日我就代表他们的家人,将这假的女夫子赶出三角巷,看她今后还敢不敢来。”
躲在暗处的一个黑影暗笑:一开始看还以为冯世子不堪大用,没想到还是能做些事的。他就好心帮他一把。
黑影给了一孩童一个铜板,让他去了甜水街。
颜娘子被这当头一棍砸得有点蒙,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应付,什么时候被“赶”出了三角巷的院子都不知道,此时那些三角巷附近的居民看不下去了,都将颜娘子视为弄混清澈河流的淤泥,回家拿烂菜叶子烂鸡蛋扔她!
一边扔一边还指指点点:“青楼女子误人子弟——”
“真不要脸,滚出南城去,滚出京城去——”
里头的学生们终于反应过来,跑了出来,挡在了颜娘子的身前:“她不是什么青楼女子,是苏大夫请来的教习,是我们的夫子,苏大夫是好人,请来的颜娘子也是好人。”
“苏大夫能请来青楼女子,还能是好人吗?怕不是也是一伙的?真是把你们卖了还帮着她们数银子呢!”
“她教我们认字,她是好人,是我们的夫子,你们不要砸了。”
本该是老母鸡护着鸡仔,而此时,画风变成了鸡仔们护着母鸡,被鸡蛋烂菜叶砸得毫无反应,也不觉多难过的颜娘子,此刻竟鼻头一酸,特别想流泪。
“孩子们,你们先回去,这件事夫子会解决。”她要保护他们,她是他们的夫子啊!
“你想怎么保护他们啊?啊?”雷声般震耳欲聋的男声在人群中炸响,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人群自动给他让出来一条道路,他很快就到了女子面前,隔着矮他三个头的小童,伸手给了颜娘子几个巴掌,有打在头上的,有打在脸上的,身上的。
“救命啊,救命啊,不要打我们的夫子!”
来人正是颜娘子的丈夫。当初颜娘子并没有与他和离,男人当时染了花柳病,颜娘子也不忍心看他就这样死去,青楼里因为苏言裳的帮助有许多治疗那病的药,她就拿去给了男人吃,竟然好了,但他的情况比较严重,脸上也留下了难看的疤痕,让本来就凶神恶煞的他,此刻看起来更加瘆人。
那些挡在颜娘子身前的孩子们已经吓得瑟瑟发抖,但还是硬生生挡在她面前,虽然阻止不了男人动手,但也没有退缩。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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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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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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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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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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