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德凝神瞑目,眼前逐渐浮现出明黄色的鱼眼视野。
齿轮组发出几声清脆响动,附肢折叠伸展。他将独眼蜘蛛甩向粗糙的金属管道,钻入了工厂阴郁心脏的内部……
此刻的乔治早已听不见那细微的响动,倾心于尘土和血泊之中的撕打。
它咆哮着,宣泄着那满月赐予他的无名怒火。利爪不停挥向奎茵那对暗如幽林的绿眸,誓要将那双眼睛连着那精美的头颅一同打碎。
形势急转直下,温热的血从她脸颊流下,在夜晚的寒气中凝结干涸。奎茵只能用手肘护住面门,艰难地防御着老狼人的亡命反击。
鲜血混合着肉泥四散飞溅,她手臂的伤口露出了狰狞白骨,令人目眩。
忽然,上方的钢铁结构发出“咯吱吱”的死亡呻吟。目光所及之处,巨大的钢架平台仿佛一堵城墙崩塌倾倒下来,刹那间天崩地裂。
乔治同样意识到了眼前发生的剧变,它惊恐地抬起染红的眼眸,想要弄清究竟发生了什么。
呲!
一道寒光闪过,手腕的肌腱处像折断树枝,无力地瘫倒在一侧。
奎茵趁着对方这片刻的迟疑,抽出蝴蝶刀刃砍断了它的手腕,双腿蹬在巨狼的胫骨上,借助反作用力向后方滑走。
随后,毁灭从天而降。
那在升腾数米高的尘埃落定之后,只见老乔治掩埋在废墟之下,一排钢铁栅栏从它的肺部穿过,镀上了暗红色的条纹。
那染血的面部肌肉扭动着、坍缩着,从外部吹来的空气模糊了它的眼睛,变成一种近似琉璃的透明空白——
他又变回了那个孱弱的老人。
奎茵狼狈地站起身来,额前的头发被鲜血浸染,沉甸甸地垂下来。她将皮带缓缓放了下来,半空中的艾德终于重归自由。
“怎么样,你身上的伤口不要紧吧?要不要先止血……”艾德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问道。
他知道兽化病患者的自愈能力远超常人,但望着她手臂上那深可见骨的伤口,他还是忍不住开口关切道。
奎茵没有理会他,转身径直走向奄奄一息的乔治。她揪起他稀疏苍白的头发,与老人四目相对。
她的眼中似有阴影笼罩。那眼神冰冷、危险又令人窒息——像荒芜刺骨的冰原;宇宙的真空;断头台刃口若隐若现的反光:
“德洛丽丝——那是谁?你为什么用这个名字称呼我?!”她用近乎咆哮的语气质问道。
鲜血从老人口中涌出,老人嚅喏片刻,却没有开口,眼角的皱纹痛苦地扭曲着。
奎茵将刀刃刺入胸膛旋转,刺激着乔治浑噩的神智保持清醒。老人被迫沙哑地呻吟着:
“孩子,别这么做……”
“怎么,你害怕了?”
她拔出折刀反握着,将刃尖抵在他的眼球上。
“是的,我在害怕……”他呕出一口内脏的碎片,眼中带着悲伤的慈爱:
“每一次杀戮都会使我们离疯狂更接近……亲爱的小德洛丽丝……”
“假如我的失败令你的宿命更加沉重,真的非常抱歉……”
刀锋停在了瞳孔处,微微颤抖,似乎不知何去何从。
那支大口径转轮手枪却抵在了乔治的太阳穴上,声音如诗句般轻声低吟着:“饱尝过鲜血的野兽,将会长出更为锐利的爪牙,会更加肆无忌惮的渴望鲜血……”
“而其他的一切……都变得不再有意义。”
砰!
扳机扣动。子弹从一侧进入,又从另一侧穿出。
老乔治的喉咙里挤出解脱的叹息,头颅低垂了下去,再也不会抬起。
枪口的尽头,映出一张年轻而熟悉的黑发男性面庞。
“我本希望还有机会去您的书店里坐一坐,乔治先生。”艾德放下了持枪的手臂,如是说道。
“你都做了什么?”奎茵这才恍如隔世地收回折刀,双手扼住了艾德的领口。
“这毫无意义,奎茵,你只是在折磨一个垂死的老人。”
艾德的双目平静如水,反手握着枪管,将枪递还给了她。
奎茵幽绿色的眼睛渐渐从疯狂变得哀伤,她松开了抓着艾德领口的手,默默接过手枪,无言地向出口走去。
独眼蜘蛛从管道中探出了那只明黄色的眼睛,重新爬回了艾德的手中。
艾德将独眼蜘蛛重新放回腰袋里,迟疑地望着枯藤般垂倒在地上的乔治。突然,他仿佛想起了什么,将手伸进乔治的上衣口袋,果然找到了自己的打火机。
然后,他将那捆麻袋拖了过来,把老人最珍视的书籍枕在了他的怀中,令他看上去更像是作着一个幻梦——
长久、而安宁的永恒之梦。
星月熹微之下,二人疲惫不堪地从工厂大门走了出去。郊外鼠灰色的寒冷天空好像就快要降下雨点,银雾市向来如此。
不远处的山丘上屹立着一颗白栎树,苍白树根从无数岩石裂沟和泥土细缝间挣扎而起。火红如枫的树叶在夜色中呈现诡谲紫红,织成一片月光无法照及的阴影。琇書蛧
“在这里坐一会儿吧。”一路上沉默无语的奎茵伸出手指提议道,“我累了,想抽支烟。”
她将头靠在树干上坐下,将受伤的那半边脸侧了过去,掏出已经被压扁的香烟纸盒。“呲”地一声擦亮火柴,低头把嘴里的烟卷点燃。
“你的伤口真的不要紧吗?”
“习惯了,等到明天早上就会愈合的。”她甩了甩手将火柴熄灭。
“其他人呢?我本以为会有支援的。”艾德仰头望着天空,明知故问道。
“没有什么支援。这是我的个人事务,不需要其他人。”
“所以你就一个人单枪匹马找上门来和他单挑?”他摘下帽子扶额叹息道,“你真是疯了。”
“谁知道呢?可能会出现伤亡,我不喜欢其他人替我去死。”她呼出一阵烟雾,忽然认真地看向艾德:
“我得谢谢你,艾德。”
“啊,谢我什么?”
艾德一时间没搞清,究竟是因为自己搞出工厂事故帮她解了围,还是因为自己替她开了那一枪。
“我不确定自己是否有勇气亲手杀掉他,看着他的模样就像看着我自己。”
“不客气……”他笑了笑,又正色问道:
“疯狂到底是种什么感觉?”
她仰头望着漫天葱郁枝叶,想了很久,直到烟卷快烧到手指才开口:
“疯狂……就像溺水。越挣扎便越往下沉,直到最后一缕空气消失殆尽,坠入黑暗深处。”
说着,奎茵被燃尽的烟卷烫了一下,失手丢掉了烟头。她这才自嘲地笑了一下,重新从纸烟盒里抽出一支,顺带抽出了里面的香烟卡片——
“靠,怎么又是这个老头。”奎茵不屑地骂了一声,想要将纸牌攥碎。
“哪个?”
艾德好奇地凑过去,这种卡片最初是为了保护纸盒中的香烟而设计的。后来制造商们想了个新法子,将知名人物和名胜古迹印在上面。
于是这种香烟卡片一经推出便立刻在市场上大受欢迎,成套卡组和稀有卡片都价格不菲。其中最知名的要数东海岸贸易公司的“蓝星”牌香烟,据说里面还有银箔和金箔制成的稀有卡片。
奎茵见状将卡片递给了艾德,上面还残留着淡淡的烟草气息。
这张卡上的人物并无样貌,浑身被褴褛的灰色长袍所包裹,只露出似笑非笑的嘴唇与雪白长须,颇有些智者的意味。
整张卡片的制形让艾德想起手中的人物卡,但他知道自己肯定没法读取这张卡片。上方还印着人物的名字和称号:
「奠基学者」约翰尼茨·范德威克。
“听说这老头是个全才:秘文、剑术、神秘学、炼金术、甚至机械制造,什么都懂。”
奎茵一边说着,一边想要点燃火柴,那火柴被血液浸得湿淋淋的,难以燃烧:
“人们只读过他写的书,却从来没人见过他长什么样,只听说他喜欢披着破灰袍子四处云游,于是就把他画成这样了。”
一连试了三四根,奎茵都没能再成功擦燃火柴。
就在她有些不耐烦的时候,艾德将手伸了过去,手里还攥着点燃的打火机:
“喏,不用谢。”
奎茵迟疑地看了他一眼,叼着烟轻轻把脸庞凑了过去。
借着火光,艾德第一次认真地观察奎茵的侧脸:她的面貌几乎与自己差不多年轻,嘴唇轻启时犬齿若隐若现。
那对深翠绿眸,在她平静下来时总是带着迷蒙黯淡的痛苦目光,仿佛凄凉的、漫无边际又阴影婆娑的墨绿色针叶林。
但幸好,她并不总是这样平静。
“说实话,你比我想得要更有用一些。”她伸出手掌,“欢迎入伙,小鬼。”
艾德也伸出手来,她的手掌比意想之中的要柔软许多:“这张卡片可以送给我吗?”
“当然,你喜欢收集卡片?”
“呃……算是吧,”他似是非是地眨了眨眼:
“我有其他用途。”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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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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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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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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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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