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城市安静、祥和,待在这里的人很难想象数千公里之外的地方正在发生着怎样的惨剧。
安德坐在跨江的巴士上,趴在窗沿欣赏这久违了的熟悉风景。
现在距离他从乌克兰回国已经过了一周,一周之前,他所在的城市还在彻夜鸣响着防空警报,被卷入战争的恐惧随时笼罩在民众的心头,电视台天天都在报道亲俄派与亲欧派的斗争,有的地方甚至坦克都已经开到了街上。
而那个时候的他对外界的纷扰毫无知觉,他的心全然被父亲的死占据着,失去亲人的痛苦让他变得麻木,身处异国他乡的处处碰壁又让他寸步难行。好在大使馆听说了他的情况之后立刻伸出了援手,他们替他联系上了还在国内的亲人,并且帮助他迅速处理好了父亲的后事,把他送上回国的飞机。
临走的时候,一个感性的工作人员姐姐甚至红着眼圈拥抱了他,夸他是“自己见过最坚强懂事的孩子”。
他就这样抱着骨灰盒上了飞机。
——这个“骨灰盒”还是当地殡仪馆免费送给他的:因为殡仪馆那段时间很忙,刚开始甚至想用个袋子装给他。安德向他们用俄语说明了自己现在父母都不在了,才引起了工作人员的同情,给他找来了一个自己女儿装糖果的铁盒子,撕下了包装纸,用手帕擦干净,勉强算是让安国庆留在这世间的最后一点东西有了栖身之处。
空乘人员可能是被提前告知过了他的情况,几个空姐时不时就过来看看他,还给他送了水和饼干。
安德感谢了这些陌生人的好意,但他没觉得自己“坚强懂事”,他并非是个“坚强懂事”的孩子,也并非不悲戚,只是他现在孤身一人,什么事都要靠自己去做,因此不能将眼泪长时间挂在脸上。
回到国内的时候,奶奶来接安德。
一见到那个不伦不类的“骨灰盒”,老人家瞬间软了腿,一向仪态优雅的女士差点晕倒在机场里。但她还是挺了过来,牵起了孙子的手,带着才十三岁的男孩一起把儿子安葬回了家乡。
他们没有办葬礼。
或许是安国庆常年在国外踢球,在国内也没有剩下多少至亲好友;或许是老人已经不想再来一次哀悼,提醒着自己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残忍事实。
总之,他们没有替安国庆举办葬礼,一老一小只是默默的将他埋葬在了江城郊外的公墓里,让这个漂泊异乡多年的游子能够回到养育了他的故土。
而安德也跟着奶奶在江城住了下来。
“你现在十三岁了,本来如果一直在国内,都应该上初二了,但是那个时候国庆非要让你跟着他走,说那边的足球好,结果……唉,”老人叹息,“奶奶问你,你今年九月份从初一重新上起可以吗?”
安德想了想,问她:“我不能继续踢足球了吗?”
老人一愣:“当然可以了,如果你想的话……可以在体育课的时候踢。”
“我不要只在体育课上玩那么一下,我想成为职业足球运动员,”安德说,这是很多天以来,这个男孩唯一一次在大人面前真正显露出他的孩子气,“我和……我和爸爸说好了的,我会成为有史以来最棒的足球运动员。”
奶奶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无奈:“仔仔,你还太小了。”
“是因为我爸爸吗?”安德仰头问她。他的提问一针见血,尖锐、咄咄逼人,显现出不符合年龄的锋利:“因为他失败了,所以您觉得我也不行?”
他的奶奶看了他好一会儿,脸上浮现出一丝酸楚的笑意。
这个年迈的、但穿着依然优雅得体,化着淡妆的女士打量着自己几年不见的孙子,仿佛从他的脸上能看到儿子当年的模样。
她直截了当地承认了:“是的,你说的话就和你爸爸当年一模一样,而我已经因为他的固执失去了一个儿子。”
安德用力抿紧了唇,牙齿咬了会儿唇瓣,才开口:“我要继续踢球。”
“我并不是在完全的否定你,仔仔,”老人淡淡道,“但这条路很难走,你爸爸不仅没有成功,反倒被失败打击得一蹶不振,不能接受自己过了三十岁还一事无成的现实……我是一个老婆子啦,不可能一直陪你走下去,也很难在你失败的时候为你提供什么帮助,你只能一个人。”
“我可以,”安德说,他重复了一遍,“我行的。”
老人轻轻摸了摸安德的头。
她的手保养得很好,并没有这个年纪的老人普遍有的那种粗糙和风霜,而且,很温暖。
“我知道了。”她说。
公交车平稳地过了江,再向前行驶了一段距离之后,停在一处站台旁。
温和的提示音响了起来:“中山大道国际广场站,到了,请您从后门下车,下车的时候请注意脚下……”
趴在窗沿上的安德这才从记忆里回过神来,立刻从座位上站起来,身手矫健的跳下了公交车。
这会儿是上班时间,广场上的人并不算多。商城外的大荧幕里正在播放前几天德国队同阿尔及利亚队的比赛,托马斯·穆勒颇为滑稽的“假摔”版任意球和门神曼努埃尔·诺伊尔的扑救集锦被反复播放着。
安德驻足看了一会儿,然后从身后绣着顿涅茨克矿工队徽的黑色背包里取出一个足球,边走边踢,让球在脚下打转,时不时还灵活的用广场上的路灯杆子演示一下如何带球过人。
就这么一路玩回了到了家门口,安德把脏了的足球从地上捞起来,掏出脖子上挂着的钥匙打开门。
“奶奶?你回家了吗?”
刚打开家里的门,安德就看到门口摆着一双款式精美的女士高跟鞋,他“咦”了一声,向屋里探头问道。
他们家的客厅面此时正坐着一个女人,她背对着安德的方向,坐在一个单人沙发上,对面就是安德的奶奶。女人漂亮的长发被盘在脑后,发间别着一枚镶嵌着珍珠的发钗,显得气质格外温婉,她的风衣也很漂亮,是静静的蓝色,带着一股不属于这个家的气息。
听到安德进门的动静之后,女人转过了头,也就是在这一瞬间,晶莹的泪珠浮现在了她黑色的眼眸中,她抖着嘴唇,发出来的声音也带着泪意与颤抖:“……仔仔。”
安德愣在了原地。
他手足无措,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同爸爸死的那个时候不同,那时候他虽然痛苦,却知道自己必须要变得理智,做一个坚强的男子汉,但现在,看到这个女人出现的面前,他过去所埋藏在心里的痛苦却一下子仿佛全都被激活了,那些过往带着刺痛从身体里的每一个毛孔开始向外冒,他的手脚开始变得冰冷,耳膜仿佛被什么东西击碎。
他变得脆弱而不堪。
好像还是那个曾经在街角哭泣,等待着自己妈妈回家的小孩。
“……仔仔。”
在他愣神的时候,女人走到了他面前。
她长得真美啊,一如既往的漂亮,柳叶眉、桃花眼,眉目里就含着江南三月时用水花轻轻拍打鹅卵石的潺潺溪流,和春日里几只燕子轻巧拂过的柳枝的气息。更别提她今天还精心地化了妆,妆容很淡,却很显温柔,能让安德回想起自己当年被她牵着走在莫斯科的大街上,两个人一起快乐的吃一份巧克力的记忆,还有她带着自己走过盛夏的艳阳,在铁丝网外温柔的注视着小孩们一起上足球课时的目光。
她那么好,但这样的好忽然有一天就消失了,不再属于他了。
安德不想怪她,他深知她的痛苦和无助,但他是被抛下的那一个,不可能完全没有怨气。琇書蛧
他轻轻“嗯”了一声,就当作是回应,然后避开了女人的目光,越过对方的身影,去看身后的奶奶。
“你要做什么?”
他的父母已经离婚好几年了,母亲远嫁去了德国,他们分手的并不体面,不是能做朋友的那种夫妻,因此这次葬礼安德也提前和奶奶说过,不要打扰她。
但这会儿,她却跨过了万千公顷的土地,奇迹般地从西欧赶来,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不用想,肯定是奶奶通知的。
她想做什么?
他的奶奶坐在长沙发上,望过来的目光十分清明:“你既然想继续自己的足球梦,那就和你妈妈走吧。”
“……我?”安德指了指自己。
他的奶奶重重点了一下头,她站起身来,走到他们两人跟前。
这个传奇的女人已经变得苍老而年迈,但说话简短有力,语气坚定:“你说自己要成为有史以来最棒的足球运动员,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也不知道该给你提供怎么样的环境,甚至不知道如果未来你不参加高考会成为什么样子……但我知道,欧洲有着最好的足球,你妈妈能送你去那里的青训营,让你参与他们的训练,这应该会比我送你去体校强得多。”
她说罢,深深凝视昔日的儿媳,然后将安德的手放在了她的手上:“我会负担孩子上学和生活的全部费用——不要拒绝,就当是我弥补曾经的那些亏欠吧,我把他交给你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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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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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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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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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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