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晚的时候落了雪,及至夜里雪已是鹅毛般大小了,山里的老人都说上次下这般大的雪还是崇祯爷在那会,怕是二十年都不止。
按理这么大的雪,又是在山区,还是夜里,那狭小的山道不应该有人,然而此时却有两三个身影正在冒雪前行。
虽然天黑看不清三人的长相,但从三人不断加快的步伐以及相互间的催促声中,却能感受三人心中的焦虑。
似有十万火急之事。
三人冒雪前行的方向三十多里外有处明军营寨,名为吴家垣子。
顾名思议,吴家垣子早些年乃是由吴姓之人聚居所在,沧海桑田之下,吴姓之人可能不在,这地名却是留了下来。
一代又一代。
时至如今,吴家垣子已成了夔东地区明军的一处重镇,驻防在此的乃是大明永历皇帝敕封皖国公刘体纯部将——挂印总兵锁彦龙。
其部约摸有官兵四千余人。
锁是河南人,十来岁时因爹娘饿死便参加了李自成领导的农民起义军,为了活命也为了一口饭吃,一直跟随李自成麾下大将刘体纯与明军战斗。
甲申年李自成死后,其部下分成两大部分继续抗清,分别由郝摇旗、刘体纯和李过、高一功率领。
两部先后在湖南、湖北,与明湖广总督何腾蛟、湖北巡抚堵胤锡等接上联系,从此接受大明隆武朝的节制,整体改编为忠贞营与明军联合抗清,后受永历朝廷节制。
锁彦龙也因此由顺军摇身一变为明军,此后继续跟随刘体纯抗清,因其人武勇、悍不畏死,多立战功,由刘体纯上奏永历朝廷为其请授挂印河南总兵官。
所谓“挂印”即是“记名”,并不实任。
原因是清军入关后,明朝控制的区域不断缩小,等到后期国土几乎被清军占了大半,故论叙军功晋迁时,多以“挂印”而授。
就是先记着,等河南收复后便可实任该省总兵的意思。
要说打白条,或者记个账也行。
忠贞营前身是农民起义军的大顺军,战斗力较腐朽的明军高出不少,改编时拥众十万有余,若明朝好生使用,不加限制,给予足够的信任和支持,取得的战果应不会低于大西军方面的孙可望、李定国、刘文秀等。
可惜由于永历朝廷的歧视和部分官员的混账操作,导致忠贞营这支成建制的重兵集团一直被明朝自己打压、分解、拆割,最后只能以川鄂陕三省交汇的兴、房、竹、巫、奉等县为根据地坚持抗清。
这地方山高水急,形势险要,易守难攻,不仅切断四川同湖北的通道,还可以出击两湖、豫西、陕南和四川,于军事上十分重要。
然而此地重峦叠嶂,人烟稀少,穷乡僻壤都不足以形容此地的艰苦。
忠贞营以此为根据,无论是钱粮还是兵员补充都受到极大限制,只能对湖广清军进行一定的牵制,对于西南、东南的战事鞭长莫及,难以发挥更大的影响。
可即便如此,忠贞营也依旧在这穷苦山区坚守明之国祚,一守就是十八年!
哪怕永历朝廷覆没消息传来,晋王李定国病死荒外,延平王郑成功收复南都失败,全国抗清形势进入有史以来的最低谷!
以李来亨、刘体纯、郝摇旗、袁宗第等为首的明军将领依旧高举明帜,拒绝清廷招降,坚持与清军战斗到底!
是谓天下皆降闯不降!
什么是气节?
这就是。
两年前,在永历朝廷覆没后,清四川总督李国英立即奏请清廷,建议发动四川、湖广、陕西三省会剿夔东地区明军,以实现国家的大一统。
当年九月,清廷即准李国英请。
随后调湖广提督董学礼督总兵三员统兵三万至湖广方向进剿;
调陕西提督王一正督总兵二员统兵二万五千;协调河南省河北镇总兵鲍照统兵五千,共三万兵至陕西方向进剿;琇書蛧
四川清军则由总督李国英亲自率领,合约水陆官兵五万余至重庆、夔州方向进剿。
即三路用兵。
在十余万清军的步步紧逼下,缺衣少粮更乏军械的明军虽然顽强抵抗但仍是遭受重创,且损失惨重。
袁宗第、郝摇旗等部最先遭到打击,被迫放弃经营多年的房、竹、奉等根据地,导致整个明军活动的地盘随之缩小一半。
后虽在临国公李来亨主持下,明军齐心协力取得重创湖广提督董学礼部三万清军的大捷,然西线五万明军却在巫山城下,败给老谋深算且擅用兵的清四川总督李国英,明军部卒死伤七千余,不得不被迫撤退。
这一退导致明军未能打破清军的包围圈,战略上已经处于被动挨打局面。
由于东线的湖广清军被明军重创,清廷又希望尽快扫清大陆的明军最后反抗力量,遂于去年秋天再次向夔东增兵。
这次增的是真满洲大兵!
一路兵马是驻防在西安的八旗军,计有六千余人,由西安将军傅喀禅、副都统杜敏带领自陕入川;
另一路则由靖西将军穆里玛、定西将军图海率领由湖北进剿,所领部队为京师八旗劲旅一万名。
两路八旗军增援抵达后,清军对夔东的包围圈总兵力多达十六万余,使用民夫十万,为之输送粮草的各省役夫更多达百万之众。
兵力之多远超从前清军任何一次用兵,即便对西南的“灭国之战”用兵也不及此番。
由此可见清廷对于彻底占领中国的急迫性,也对原顺军集团战斗力无比重视。
重兵云集,自意味着一场决定性的大战即将打响,否则旷日持久下去,清军的后勤根本无法负担,故清辅政大臣索尼在给靖西将军穆里玛的书信中要求“毕其功于一役,早日奏捷”。
鉴于形势恶劣且紧急,十一月,在与败退过来同自己合兵一处的袁宗第、郝摇旗商议后,明皖国公刘体纯命部将锁彦龙与同为挂印总兵的吴之奇、王加玉等部合约八千余人,向逼近陈家坡的四川清军发起反击,意图迫使当面清军退回大宁河以南的夔州,从而减轻西线日益迫近的军事压力。
然而逼近陈家坡一带的清军是由清四川提督郑蛟麟、重夔镇总兵程廷俊、抚剿署总兵梁加琦等率领的主力,单陆师就多达三万余众,并拥有不少火炮,兵力悬殊且装备劣势的明军尽管奋勇冲杀,仍是无法取得突破,不得不收兵回撤。
清抚剿总兵梁加琦乘势带兵追杀,此役明军阵亡过半,士气低至极点。
刘体纯闻讯,久久无语。
过了三五日,突有惊变发生。
却是那挂印总兵吴之奇同王加玉等人眼见胜利无望生了胆怯之心,悄悄率部降清,这使得刘体纯围绕天池寨、吴家垣子、老木崆一线部署的防线出现重大漏洞。
十二月,在清军重兵攻击下,刘部重要据点天池寨失守,又有挂印总兵李之翠、刘应昌叛变投敌。
一时之间,刘部上下人心惶惶。
为确保通往最后据点老木崆的西大门吴家垣子不失,刘体纯再命锁彦龙带部下精兵千余人前来驻守。
这千余人皆是跟随刘体纯超过十年的老卒,也是刘营最精锐的兵马,倘若再败,刘体纯部已很难再与清军独自作战,不得不与郝摇旗、袁宗第等残部退往最后的根据之地——临国公李来亨驻守的茅麓山。
倘若如此,明军便再无回天之力。
若锁彦龙能守住吴家垣子挡住西线清军,刘体纯便能与郝摇旗、袁宗第合兵与李来亨部共击兴山东南方向的湖广清军,即便不能迫使清军解除包围圈,也能为己方赢得喘息之机。
这个战略无疑是冒险的,甚至可以说是刘体纯最后的一招棋。
若胜,则还有一丝挽回之机。
若败,则天灭大明。
可眼下也没有别的选择了,在经历连续失败之后,明军急需一场胜仗挽回日渐颓丧的军心士气。
锁彦龙接令后没有耽搁立即从老木崆带兵出发,用了两天时间赶到吴家垣子接过指挥权,又收拢了一支袁宗第部失散的残兵数百人,使得吴家垣子的守兵由原先的两千人增至近四千余。
只这四千人也是军心浮动,一是清军大举进逼,连续吃败仗的明军官兵心理压力极大;
二是近期多有将领叛投降敌,故谁也不知道下一个投降叛变的会是谁,搞得不仅将领之间互相猜疑,士卒之间也难以团结。
且在清军长期封锁下,明军官兵不仅无足够棉衣御寒,连起码的温饱都达不到,武器装备更是比清军差了几个等级,如此形势下盼着明军将士能以饱满斗志坚定抵抗到最好,似乎也是强人所难。
惶惶之间,一场大雪落在巫山。
这场大雪倒是叫明军将士暗松了口气,因为这能让清军新的攻势延后,也会让清军的辎重运输变得困难。
山区用兵,纵是清军强势,也受限于地形,若风雪持续数日,山道结冰不可走车马,怕是清军真能因此停止用兵。
这对于连续战败,被迫不退后撤的明军而言,肯定是个好事,至少能让疲惫至极的明军将士能有一个短暂的休整时间。
身为吴家垣子主将的锁彦龙前天主持了一次军议。
参加军议的除原驻守在吴家垣子的挂印总兵田守一外,另有挂印总兵胡君贵,副将王之礼、赵德安、俞国华、陆从云等人。
这些人中有的是老闯军出身,有的则是后来忠贞营在湖广活动时加入的原明军,或地方团练头目。
军议并没有就当前形势作出什么研讨,因为没什么可说的,锁彦龙只是就吴家垣子防务做了一些落实。
将领们都没怎么说话,整体气氛与其说有些落寞,不如说是有些悲观。
据可靠情报,吴家垣子当面的清军至少有两万之众,那么仅凭四千缺衣少粮且乏武器的明军真能守住?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只是会议上没有人敢提出投敌,只因那锁彦龙是皖国公刘体纯的心腹亲信,其带来的千余官兵更是刘部最精锐的人马,此人不肯投敌,其他人哪里敢?
夜深了,外面的雪还在下,由于风大,明军升起的篝火除了几处靠墙垣的没有熄灭,其余的都叫大风吹灭。
由于条件有限,吴家垣子的房屋大多是土石共砌,基本上看不见砖瓦房,可就是土石共砌的房子也少的可怜,毕竟此地原先只是吴姓百姓的聚集之地,说镇大了,说村小些,巴掌大的地方又哪里有能容纳几千士兵居住的地方。
更何况这一片本就是贫困山区。
因此绝大多数士兵只能住在茅草搭建的棚屋中,这就使得很多明军夜里难以入睡。
无它,太冷。
处处漏风。
外面北风仍在呼啸,漫山遍野皆是白茫茫一片。
大雪,让冻得直哆嗦的明军至少心里安全一些。
远远看去,整个吴家垣子静的可怕,也黑的可怕,连声犬吠也不闻。
风雪之中,一个年轻的身影从一间土石共砌的屋中推开破门走出,抬头看了眼漫天飞舞的雪花,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后,苦笑一声,继而又轻叹一声摇了摇头呢喃一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这两句出自唐代诗人元稹笔下,诗人以“沧海水”、“巫山云”表达自己对妻子坚贞不渝的感情,诗句从这年轻人嘴中呢喃而出,却不知是否也在表达类似的情感。
答案,无从揭晓。
只知风雪中这年轻人的表情很复杂,尤其是风中咧咧作响的明字大旗让他的眼神更是如五味杂陈般不知滋味。
时间如静止般,天地如石化般,只有内心不断的疑问声。
还有救吗?
还来得及么?
我到底怎么办?
是死战,还是降?
无数自问却得不到任何答案。
有的只是无比的纠结。
许久,又是一声长叹后,寒风中的年轻人收起鼻间的酸意,又将视线转向远处的一堆篝火。
火堆旁,几名士兵蜷缩在墙角,一动不动的看着眼前被风吹得忽明忽暗的火苗,看着好像熟睡般,仔细看却能发现几人都将武器牢牢放在膝盖上并用双手紧握着,风声稍大几人的眼睛都会立时睁开,如同猎人般向深邃的四野看去。
一阵狂风吹来,火苗瞬间腾起,腾起的霎那间也将几人的相貌完整呈现在年轻人视线中。
无一不是白头人!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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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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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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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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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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