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出来了吗?”
他刚刚离开女厕,等在外面的陈伟马上抬头望了过来。大概是因为等待得太久,他的脸上还残留着少许凝重,好一会儿才调整成了往常那副悠然的模样。
看到低着头的周雨走近,他明显松了口气,看了眼手腕上的电子表说:“进去了快要二十分钟,你再不出来的话,我就准备让小矮人进去一间间敲门了。”
周雨仍然低着头,淡淡地嗯了一声。看到他的反应,陈伟似乎有些迷惑,但仍然用平常的语调说:“抱歉,看来今夜是没有收获了。再等下去估计也没有用,我们还是先回去吧。反正游乐园买的是联票,明天再来好了。”
“张同学呢?”
“小矮人在等你的时候又睡着了,我现在就去把她叫醒……”
“先不着急。”
周雨抬起头,看向陈伟的脸。真是不可思议,明明应该是熟悉不过的面孔,此刻注视时却变成了截然不同的图景。眉目、口鼻、脸廓,一切都成为了无意义的线与面,不存在“容貌”的概念。如同在白纸上随便涂画的乱笔,虽然能清晰地辨别出一笔一划,却不存在整体美丑的印象。
不过就是纯粹的“结构”。
这奇妙的解离感,就像是过久地凝视一个汉字以后,反倒使认知完全破碎一般。即便是极其常见的字,看起来也陌生得恍若天书。
凝视着这样陌生的“图”,他心中生出莫名厌恶的感觉。那不是觉得丑陋,而是觉得“混沌”。
无序。实在是无序了。吵杂、模糊、纠结成一团。那毫不对称的线条,随意起伏的曲面,还有构成其材质的全部要素,都混乱得令他感到不满。应该从基本元素上就排列规整才对。只要耐心编制,就会变成规整美丽之物。
莹亮、通透、永不腐朽,将此种概念不断散播出去,那就是自身存在的意义。
如此思考时,他的眼珠沉重得像要脱眶掉落一般。
“……周同学,虽然你可能不太喜欢我的长相,也请不要老是满脸嫌弃地盯着看。老实说,这对异性是很伤自尊的。”Χiυmъ.cοΜ
对一切毫无察觉的陈伟还在开着玩笑。他嘴角连带整个脸颊的肌肉都开始拱出细微的弧线,那应该是一个代表“笑”的表情。
周雨闭上眼睛,极其缓慢地做起深呼吸。
“陈同学,这幢大楼的地下有建筑吗?”
“嗯?我想应该是有的吧。停车场和仓库应该都在地下。”
“我要去那里。”
说完这句话后,周雨顾自转身朝电梯走去。陈伟反应稍慢一拍,也立刻跟了上来。
“慢着,周同学,你应该不需要停车吧?”
“那里有别的东西。”
周雨淡然地回答着。虽然理智明白这是不应该告诉对方的内容,不知为何,他却没有一点隐瞒的想法。
因为这是无关紧要的。那由无意义线条组成的“个体”,不过就是随机表现出态度的混沌,怎么做、怎么想都无所谓。
“不管那里有什么,你一个人下去都不好吧?至少把小矮人叫起来,我们一起……”
在他说完以前,周雨已经按下电梯。轿门几乎是马上就打开了。
他抱着黑伞,悄然走进轿厢里。迫于无奈的陈伟也只得跟了进来,与此同时还不忘拿出手机,似乎准备在出了电梯以后给张沐牧打电话。
大概因为要去的不是什么核心楼层,电梯连身份卡也不需要刷,直接畅通无阻地下降到B2的停车场所在。在那期间,周雨始终静静地低着头,凝视地下的风景。
“……还要更下面呢。”
或许是察觉出气氛的异样,陈伟没有搭话,只是低头拨打着手机号码。
因为是在周末,停车场里相当空旷。两人沿着监控忽视的墙壁,一路走到仓库的门前。周雨试着伸手推拉,那铁质的大门纹丝不动。
“看来是锁起来了。这个是需要钥匙的,没办法刷身份卡……”
在陈伟说完以前,周雨俯下身,将左眼凑到锁孔前。
孔洞内的黑暗没有任何意义,只要专注地去看,即便隔着金属表面也能轻易理解。固定锁芯的是一个细长的圆柱体,改变那个的结构,就可以了。
眼珠沉重得发痛,不过还是将那团乱线整理清楚了。
他直起身,往外拉开铁门。在发力的瞬间,锁内传来清脆悦耳,如同珠玉被碾碎的破碎声。
门后露出狭长的走道,走道后方则是成排的铁架柜,上面堆满了绳索、卷尺一类的常用工具,甚至还有除草机和防毒面具。被这堆积如山的杂物阻碍,仓库内的视野变得极为糟糕。
“周同学,我们现在这样已经可以算是非法入侵了……”
在他四处环顾时,对仓库门锁埋头研究的陈伟又追了上来。他的语气里已经没有了任何轻松意味。
“虽然对不住‘小明’,但你如果想在这里做出过激行为的话,我只能立刻通知门卫室了。电话我早就存好了,要拨出去只是一秒的事情。”
周雨终于转过头看向他。
“你指的过激行为是什么呢?”
似乎对他的凝视感觉到了痛苦,陈伟皱眉后退了一步,但仍然耸耸肩说:“我现在想到的答案只有纵火和断电。不过看周同学你的状态,我总觉得还会有更糟糕的选项。”
周雨淡淡地微笑起来。
“平时那么能说,关键时刻反倒想象力枯竭了吗?”
“怎么说呢,就算是我,有些时候也会觉得不要想得太多比较好,给自己做一个太糟糕的假设,它变成现实的可能性就会增大。这也算符合墨菲定律吧?”
“那么,你见过多糟糕的假设呢?”
陈伟沉默了一会儿说:“这座城市里有很多奇怪的人。”
“陈同学你自己也很奇怪吧?”
“哪里,我不过就是好打听而已——或许就是因为好打听,才出生在这样的城市里。”
“所谓的因缘吗?”
“有时我会觉得自己见证的奇怪事情太多,就像是某个恶趣味的神在有意开我的玩笑。像周同学你这样的人,每当我看到时都会不由自主地觉得很好奇,很想继续探索下去。不过无论爱好如何,在行事方面我还是很看重社会秩序的,所以请你适度收手吧。”
“你说话的方式简直像个城管一样呢。太多事了,像你这种不能及时抽身的人,如果不是被运气眷顾的话,迟早会把自己害死的。”
“那我也只好抱紧高人的大腿了。说到腿,周同学你的伤势如何?”
“用不着你来提醒,这种小伤是不会碍事的。”
看到陈伟全身的肌肉都开始痉挛以后,周雨终于主动挪开了视线。
“真麻烦,那么就让你亲眼看一下吧。陈同学,今晚恐怕会变成令你觉得很糟糕的记忆呢。”
他翩然地朝后退去,一直抵达最深处的墙柜。柜上整齐地码放着许多盒装灯泡与电池。
伞柄散发出冰凉的寒气。这次再没有丝毫犹豫,他将骨剑自伞柄内拔出,刺向双眼所窥见的“锁眼”,然后在货柜上轻轻一推。
隐藏在墙柜背后的金属门,伴随着吱嘎扭曲的痛苦声响,被倾倒的货柜粗暴撞开。自门后露出了绝不应当存在的另一间密室。
“看到了吧?那位出租屋的主人已经来过这里了。你要找的‘小红帽’鬼魂,说不定只是他凑巧穿了红色的衣服而已。”
圆形的密室内,从顶部的水泥天花板到裸露的泥土地面,全部都是散发出血红晕光的“魔土”。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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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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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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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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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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