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乎对第三个花环的设计感到很犹豫。罗彬瀚几度看到她往上面点缀些红色的小花,又或者浅嫩的草叶,看起来效果也很不错,可最终又被她统统拔掉,只剩下纯粹的湛蓝。
然后她带着罗彬瀚去了农场仓库。那儿已荒废许久,启动闸门后从里头扬起一股霉烟。
宓谷拉点亮一个安装在门边的屏幕,然后调出仓库物品清单搜索起来。
“这儿的设备有点旧了。”她解释说,“赤拉樊爷爷是祖母过去的朋友,他是个非常老派的人,不喜欢太先进的东西。”
罗彬瀚瞄了一眼这间机械工厂似的仓库,宓谷拉每在屏幕上选中某个项目,与之对应的仓位便亮起灯光。
他清了清嗓子——自从宓谷拉说他看着像天天在梦游后他就一直不知道怎么继续开口——然后说:“这农场现在是在他孙子手里吧?”
“你指赤拉滨先生。”宓谷拉说,“祖母说他和他的爷爷脾气很像,但他更能接受新东西。而且也很热心。”
“他现在住哪儿呢?”罗彬瀚问。
结果宓谷拉也说不清楚。赤拉滨和她通过信件往来,两人甚至没有见过面。她只晓得那人经营天场生意,且近期在四处奔走,十分忙碌。
雅莱丽伽布置的任务似乎到这儿就已结束。罗彬瀚又陷入了无话可说的窘境。可他既不能逃之夭夭,也不好像面对雅莱丽伽那样胡诌几句应付。他迟疑着,彷徨着,最后还是小心谨慎地问道:“我看着就那么像在梦游吗?”
宓谷拉停止滑动屏幕上的清单,转过头望着他。她有点困惑地说:“难道不是吗?”
罗彬瀚并不觉得是自己在梦游。他怎么想都觉得是这个世界有问题。
宓谷拉走开几步。她吹开积在谷箱上的灰尘,然后踮脚坐了上去。
“那天我在吉摩港看到你,”她说,“所有人都走在自己的路上,只有你停在那儿,好像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还有昨天在莲树山,你看起来就像我以前养的小羊,它天生就跛了一只脚,却总是自己主动跑进狗群里。祖母养的那些猎狗又凶又大,轻轻松松就能把它撕碎,可它好像一点也不晓得害怕,就那样在里头发呆……祖母说它是一只有缺陷的羊,生来跛了脚,所以脑袋也有问题,不晓得自己躲避危险。”
罗彬瀚感觉自己好像挨骂了,可宓谷拉的语气里又毫无恶意。他只能模糊地想到雅莱丽伽的理论是正确的——宓谷拉记住自己果然还是因为宠物。
“可我不那样想,罗彬。”宓谷拉说,“有时我抱着它,对它说话。它的眼睛就好像能听懂似的。我想它不过是跛了脚,跑得不如别的羊快,可怎么会不明白危险呢?那肯定不是因为它不晓得,而正是因为它晓得。当一只跛脚的羊多痛苦呀,它是因为这点才想杀死自己吗?我把我的想法说给祖母听,她却告诉我羊不会考虑这么多的。它们只是做羊该做的事情,吃草,长毛,繁衍,然后死掉。没有一头羊会想要主动去死。你怎么想呢?”
罗彬瀚不敢看她的眼睛。
“得分情况吧,”他含糊其辞地说,“我是没见过,但万一有的羊特别想不开呢?这事儿你还是问老莫……罗莫吧,我估计他见识得比我多。”
宓谷拉苦恼地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说:“我不太喜欢跟罗莫讲话。”
罗彬瀚意外地盯着对方。他和莫莫罗认识宓谷拉的时间完全相同,而莫莫罗说的每一句话都可谓是斯文有礼,毫无冒犯之处。
“不,这并不是说罗莫做错了什么。”宓谷拉匆忙地说,“他总是很从容礼貌,而且让人觉得很真诚,可那总是种真诚的怜悯……我不愿见到那种眼神,但那并不是说我讨厌罗莫。你们不一样,他总是很自信,很清楚自己要干什么。”
这是罗彬瀚第一次从外人口中听到这样对莫莫罗的评价。他既惊奇又诧异,忍不住问道:“罗莫有那么自信吗?我觉得他还挺谦虚好问的?而且有同情心不好吗?”
听到他言语的宓谷拉沉思着,像在编织一个特别复杂的花环。她把悬空的脚晃来晃去,突然间她伸手拉下自己的衣领,露出那个嵌进皮肤的金属环。
“你看这个,”她说,“我依赖这个仪器活着,如果它出了一点故障我就会丧命,而这个世界到处都是混乱。也许某天一颗魔法星星飞到我附近,或者一个巫师不小心碰了我一下,然后这个仪器就有可能坏掉。我每天都要在这种风险里活下去,或许哪次意外就会让我再也不能醒来了。”
罗彬瀚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只好耸耸肩说:“没事,我没病也差不多。”
宓谷拉一下笑了起来。琇書蛧
“你和罗莫真不像兄弟。”她说,“你看,你会这样说,而罗莫总是向我道歉,道歉,就好像那全是他的错一样。我不喜欢那样,那种充满怜悯地向我道歉,让我觉得自己像某种脆弱的、只能被保护的小动物。也许我马上就要被狼叼走,或者被做成菜端上桌。也许那是真的,可为何一定要不断地提醒我这件事呢?我一点也不想让自己显得可怜呀!若我马上就要死了,那他的怜悯和自责对我又有什么用呢?我情愿别人一直高高兴兴地对我笑,把我当成一个普通人。我和普通人也没什么区别不是吗?谁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在下一刻死掉。”
罗彬瀚忘记了言语,只能呆呆地看着她。宓谷拉又继续说:“我的病也许会恶化,也许明天就要死了。那样我就什么也带不走,什么也来不及留下。祖母、我的小羊、这个农场、或者那些花……我带不走它们,它们也不会永远记得我。什么东西才能证明我活过呢?我真高兴你们今天来了,这样如果我明天走了,那么你们记得我的时间会更长一些。就像这些花环——它们没法真的永生,早晚有一天要被丢弃,但是总能保存得更久一点不是吗?”
她跳下箱子,跑去屏幕前继续搜索清单,很快真空机和玻璃密封罐都被找了出来。他们又找到了相应的使用说明,最后总算成功把花环都密封进罐内。那过程中他们似乎犯了几个错误,罗彬瀚不确定这些花是否真的能长开不凋。
最后宓谷拉开始在密封罐底下写名字。她给彩色的花环写上“雅伽莱”,给白色的花环写上“罗莫”。当她要给最后一个花环写字时罗彬瀚阻止了她。
“我来写吧。”他说。
他写下“罗彬瀚”三个汉字。然后他问道:“要不你也写下送礼人?”
宓谷拉从他手里拿过笔,她的手碰到罗彬瀚的指头,那温暖柔软的触感和人类没有任何区别。
她没有用通用语填写自己名字的发音,而是用一种陌生的语言写出一个词。这下罗彬瀚终于真正认识了她的名字。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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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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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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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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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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