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拉长的寂静中,李婶终于忍不住低头啜泣起来,她紧紧捂着自己的嘴巴,却仍无法阻止哽咽的声音从指缝间泻出。
方才还在状况外的陆景也终于从沉重气氛中看出了些端倪。
他迈向露白的脚步僵在半路,有些无措地望向沈莺歌。
“大,大哥哥,你在说什么……”露白颤声呢喃着。
细弱的声音抵在沈莺歌颈侧,好似一只失去母亲的雏鸟,仓皇又迷茫。
“去世”这样的字眼,对她这个年纪的许多孩子来说都还有些陌生,但已经失去过一次父亲的露白很快就明白了沈莺歌的意思。
滚烫热泪自露白眼眶中滴落,顺着沈莺歌的颈窝淌了下去。
一滴又一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逐渐洇湿了沈莺歌的衣襟。
她将怀里颤抖的小小身躯搂紧,轻抚着露白的后颈:“哭吧,实在难受哭出来也没关系。”
下一刻,哀恸欲绝的悲泣在这间小小的房屋中响起。
令闻者心惊,让听者落泪。
李婶再也忍受不住,起身走出了房门。
呆立许久的陆景走上前,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早听私塾里的同窗们提起过,说露白以前是在东集市流浪的卖花童,说她早早没了爹,娘也不知哪儿去了。
可他每每见到露白时,都觉得她像一只自由蹁跹的小鸟。
她总是活力满满,不论走到哪里都能为别人带去快乐欢笑。
她既不会因谁家中富有便趋炎附势,也不会因为害怕便对欺凌之事视而不见。
她很好很好,值得拥有世间一切美好的东西。
陆景一直是这么想的。
痛哭声渐渐消了下去,沈莺歌松开手,把哭累了的露白抱到床上。
她为对方掖紧被角,拂开散乱在额前的碎发:“乖,好好睡一觉。”
露白突然拉住沈莺歌的手,睁着一双通红的大眼睛看着她:“大哥哥,阿娘是怎么……怎么死的?”
最后几个字细若蚊吟,但沈莺歌还是听清了。
“她是……被人杀害的,”她垂下视线,默然片刻才重新看向露白,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坚定:“你放心,那些人我都已经将他们抓住了,现在就关在大理寺的狱中,他们一个都跑不掉。”
包括那个还苟活在诏狱中的王大。
她一定不会放过他,露白和她娘亲曾遭受过的痛苦,她一定会十倍百倍地奉还!
露白眨了眨眼,一滴眼泪顺着眼角滚落。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大哥哥,我……我想求你一件事。”
“你说。”沈莺歌柔声道。
“我知道,如果我和李婶说,她肯定不会同意,但……但那毕竟是杀害了娘亲的凶手,”露白攥紧身上的被子,像是终于下定决心:“我要去看他们被砍头,我要永远记住那些人临死前的样子!”
沈莺歌下意识就要拒绝。
她会直接告诉露白这件事,已是无奈之举。
毕竟露白和她娘亲相依为命,是彼此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就算现在不说,大理寺也迟早要让死者亲属认领尸骨。
与其让她们在毫无准备的前提下直面那样凄惨的一具骨骸,不如她先告诉露白,让她也能有时间接受这个残忍的真相。
沈莺歌甚至已经做好了会被露白迁怒,甚至愤恨的准备。
可小小年纪的露白远比她想的要更为聪明,聪明到不需要她解释,就已经猜到自己的娘亲是被东集市那伙地痞杀害。
而更令沈莺歌震惊的,是露白太过坚强。
一般孩子面对唯一血亲的离世,会懵懂无知,会失声大哭,但很少会说出要亲眼看凶手被处死这样的话。
“不行!”沈莺歌当即厉声拒绝,待她反应过来自己的语气有些强硬,又不禁软下语气轻声劝告:“你知道砍头意味着什么吗?我知道你恨那些人,大哥哥也答应你,一定会让他们血债血偿,你不必……”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露白打断。
“我知道!我知道的,以前我也听说过有人被砍头,娘亲也不让我看,说看了会做噩梦,可是那又怎样呢……如果将来,阿娘还愿意来梦里见我,我就把这些通通告诉她,让她知道,害她的那些人都已经死了!是我亲眼看到的!”xǐυmь.℃òm
恨意已然在幼小心灵中扎根,愤怒是点燃毁灭的火种,唯有仇人的鲜血能够平息这熊熊烈火。
沈莺歌看着露白的眼睛,一时竟陷入失语。
让一个年幼的孩子去旁观行刑,她不想也不该,可偏偏露白说的话让她没有办法拒绝。
因为如果今日换成是她,是杀害沈非愁的人即将被正法,那不论有多少人挡在面前,她都一定会赶过去,甚至亲手握上屠刀砍下凶手的头颅。
唯有如此,才能平复这日日夜夜积攒的恨意与怒火。
见沈莺歌沉默,露白也有些忐忑地抠着被角,不过她的眼神从始至终都未曾退缩,两人无声对峙着。
正在这时,一直一言不发的陆景突然凑到露白身边。
小小的脸上带着壮士断腕般的决绝:“露白!我……我陪你去!”
进退两难的沈莺歌和心意已决的露白都不由得被他惊了一下,两人齐齐扭头看向陆景。
陆景皱了皱鼻子,挺起并不宽广的胸膛:“不论发生什么,我都会陪着你的!你想亲眼看凶手伏诛,我陪你!以后你娘亲不在了,要是有人欺负你,我……我就帮你揍他!”
沈莺歌诧异地张了张嘴,没说话。
倒是露白毫不避讳,直言道:“你连我都打不过,还想揍谁?”
刚才还言之凿凿的陆景登时被噎了一下,他咕哝道:“我那是,那是让着你!本少爷从不对女人动手!”
从屋外走进来的李婶端着一碗醪糟蛋花汤,她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
听到这话,李婶愣了下,不过在看到露白破涕为笑的笑容时,还是不由得松了口气。
她端着碗来到床边:“丫头,李婶熬了你最喜欢的汤,起来喝一口吧。”
说着,她还转向沈莺歌和陆景道:“厨房里我还多盛了两碗,你们也去喝点吧。”
“好,我去端,你们陪她说说话吧。”
沈莺歌站起身走出屋外,直走到屋里人看不到的地方时,才缓缓叹了口气。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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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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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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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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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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