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阙闻言,当即扬起眉梢“哦?”了一声,落在沈莺歌身上的目光又沉了几分。
他一侧首,侍于身后的吴公公立即附耳过来。
简短交代了两句,吴公公躬身行了个礼,从驾侧退下。
皇帝入座,宴席已开。
侍婢太监穿梭席间,各色珍馐摆上了桌。
下面坐着的无不是浸淫官场多年的人精,纵然面上皆营造出一副推杯换盏把酒言欢的热闹气氛,私底下却都留着个心眼。
此时见到上头有了动静,视线还在酒菜上,不少人却都已支棱起耳目,将注意力落在了那几位的一举一动上。
吴公公走到沈莺歌身旁,轻咳了一声,视线不着痕迹地在她身上一扫,又迅速垂下。
“应歌听旨。”
沈莺歌蓦然回神,赶忙跪地行礼。
吴公公尖细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陛下宣你上前见驾,快去沐浴更衣罢。”
沈莺歌陡然一惊,不明白弘光帝意欲何为,难道是容久与他说了什么?
来不及等她想出个所以然,就听吴公公催促道:“还不快谢恩?”
沈莺歌压下心中疑虑,叩首道:“应歌领旨谢恩。”
因她如今伪装着男儿身,便没有像一般女眷那般召来女婢,只由两名小太监领着,往偏园走去。
坐于帝侧的容久在为沈阙布菜的间隙,余光不着痕迹地朝沈莺歌离开的方向瞥了一眼,眸光深深。
棠梨园内除却每年春夏的百花争鸣,还设有大大小小几处温泉汤池,这也是今日在此设宴的原因之一。
小太监带着沈莺歌一路来到偏园的桐花小筑。
门口立着一扇紫檀嵌石屏风,从旁绕过去,暖洋洋的水汽就将人从头到脚笼了个彻底。
屋内正中是个一丈见方的汤池,四角处的瑞兽麒麟头正源源不断地向池内输送活水,池边置有暖炉,更是保证贵人们在此沐浴时不会受凉。
沈莺歌并未被这突如其来的恩宠冲昏头脑,眼神甚至比平日更冷几分。
她婉拒了两名小太监要伺候沐浴的动作,待他们退下后,才抬眼将屋中的每一处陈设细细打量。
越看,沈莺歌眼中的幽暗之色就越重。
她天生异瞳,尚在襁褓中时就因此被定为不详之身,本难逃一死,承蒙一嬷嬷搭救送出雍景城,但加害之人贼心不死,一路派人追杀。
嬷嬷带她逃至城郊时,被杀手追上,嬷嬷死于刀下,她则被恰巧路过的养父救回。
这些事她原本是不知道的,从懵懂婴孩到娉婷少女,她无忧无虑地活了十几年,只将养父当做自己唯一的血脉亲人。
直到,养父巍峨如山般的身躯轰然倒下。
他临终前,将当年救她时发现的玉牌亲手交予她手中,并将当时的场景尽数道来。m.χIùmЬ.CǒM
那日风雨晦暝,宛如银河倾泻,养父带人行至城郊时,只听林中传来一道婴儿啼哭,如惊雷乍响,刺人心魂。
养父赶到近前,便听到杀手朝挣扎的嬷嬷冷笑一声。
“你们逃不掉的,这小东西是钦天监占卜出的不详之身,死是她唯一的归宿。”
他率人将杀手斩杀后,嬷嬷也已重伤,没来得及交代更多就撒手人寰。
而养父之后虽也派人去查过,却收获寥寥。
沈莺歌自回忆中抽离,从领口内拽出一根红绳,下头坠着的一枚玉牌落在掌心,触手温润。
她不知生身父母是何人,也不知当初究竟是谁派人追杀她。
而根据这枚玉牌上的大内私印,以及那名杀手口中的“钦天监”,也只能将将拼凑出一个支离破碎的身世。
不过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一切都与皇宫中人脱不开干系。
甚至连对她有救命养育之恩的养父,也是死在这些人手中。
沈莺歌收拢掌心,攥紧了玉牌。
她一心逃离养父为她留下的庇荫,隐姓埋名来到雍景城就是为了查清身世,找出暗害养父之人,并向其复仇。
却从未想过会在如此措手不及的情况下见到皇宫中人,而且还要承对方恩宠,做出一副感念恩惠的模样。
沈莺歌叹了口气,心道。
罢了,纵然沈阙身为皇帝嫌疑最大,但现在一切未有定论。
况且既是卧薪尝胆伺机复仇,那这样的事以后恐怕还要经历许多遭,眼前这出不过开胃小菜罢了。
如此这般地安慰了自己一番,沈莺歌才褪去衣衫,缓缓步入汤池。
氤氲水气弥漫,莹白身躯没入池水,一身疲惫悉数散开。
屏风外的门吱呀一声打开,沈莺歌一把抓住池边的束胸带扯进水中。
她往池水里沉了沉,背对门口冷声道:“不是说过不用伺候了么,马上就好,先去门外候着吧。”
来人脚步未停,绕过屏风走了进来,只在她背后几步之遥停下。
“若再耽搁,本督会以为你是溺死在这池中了。”
沈莺歌的脑袋霎时嗡了一声。
是容久。
“我马上就来,督主你先出去吧,”沈莺歌强作镇定道。
容久将手中盛着干净衣物的托盘随手搁在一边,又看了眼朦胧雾气中模糊不清的背影。
“胆子不小,敢指使本督了。”
沈莺歌躲在池中一动都不敢动,在心里将容久翻来覆去骂了八十遍。
呸,狗男人,知不知道非礼勿视!
而她说出口的却是:“我身份卑贱,身上又多是伤痕,恐污了督主的眼。”
容久也没那个心思非去看一个男人的身子不可,只不过马车上那一出让他心生疑惑,这才抽空前来看看。
谁知这家伙竟不知好歹。
回想起那一刹那握在手中的触感,容久垂于身侧的指尖动了动。
腰那么细,还怕人看,倒真像个女人似的。
想着,他又在心中讥笑了声。
性子这般讨嫌,若真是个女人,怕是一辈子都嫁不出去。
沈莺歌不知容久在心里编排她什么,只听那脚步声一转走向门口,门一开一合,屋内又重归寂静。
她登时大大松了口气。
好险,她离死亡就差那么一点。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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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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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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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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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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