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瑾终于有个喘息之机,他见今天的正事儿已经办妥,宋家自立门户一事已被众人见证。
其余公务到哪儿都能聊,没必要占着舅舅家的地盘。
于是就建议宋信宣布散席,把大部分宾客礼送出门,其中繁文缛节自不必赘述。
张飞酒后不在意礼数,率先走了,其他没借口留下的众人,也都纷纷跟着散去。
但依然剩好几拨人,赶着要跟诸葛瑾聊事儿、各种请示。
诸葛瑾也只好把剩下的人领到另一处偏厅,继续借地待客。
他看到陈群准备最充分,居然还拿了一叠文稿来找他,就想先办陈群的事儿。
没想到陈群还很有眼色,主动提议:“我这边的事务比较慢,先生还是先处理旁人之请吧。”
这句话既是谦让,也是给旁边人一点压力:你们要是也连篇累牍,那就自觉一点!
诸葛瑾抬眼看去,其余留下之人,并无刘备麾下文武,而是广陵本地士绅代表。
毕竟刘备手下人找他聊公事,平时有的是时间,没必要非趁着请客的机会。
而对本地士绅而言,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诸葛瑾已是两千石校尉,才二十一岁,平时他们哪有机会拜见?
诸葛瑾只好向陈群略表歉意,然后跟步隆、卫徽这俩本地族老聊了几句:“不知有何事见教?”
二老不敢托大,连连口称:“谈不上见教,自上次托孙从事致意后,一直无缘拜见,今日得此机缘,特来告知校尉一些近况:舍侄听闻校尉建立功名、保境安民,也是极为振奋,近日便会从吴郡归来。
只是他们离乡日久,本地官员又更换频繁,怕是回乡后也不认得几个熟人,还请校尉看在同窗之谊份上,帮着引见、多认识些新朋友……”
步隆也是要脸的,不敢直接明着说让诸葛瑾帮忙求官,只说让他帮忙介绍些人脉朋友。
诸葛瑾又岂能听不明白其中潜台词。
这种事情也正常,就好比一年前,俩人还是同班同学、应届生去找工作。
一年后其中一个变成了朝廷的校尉,另一个还在当瓜农,那肯定会去投奔校尉的嘛。
好在步骘学问能力也不差,举荐了也不算任人唯亲,只算是任人唯贤。
事实上,诸葛瑾上次听刘备向他提起步骘、严畯时,就知道刘备已经起了招揽之心——
没办法,谁让“步骘、严畯之才与诸葛瑾只在伯仲之间”这句江湖传闻,被刘备听到了呢。
诸葛瑾等于是白捞一个顺水人情,何乐而不为呢?
他也就大大方方表示:“子山贤弟他们的才学,任一郡丞、从事,皆绰绰有余。只是年纪尚轻,资历尚浅,需慢慢历练,不必担心。”
步卫两家的人顿时大喜,连连对诸葛瑾千恩万谢,殊不知诸葛瑾其实什么都没付出。
步隆言辞闪烁,还想拿出点条件讨好他、以示感恩,放长线钓大鱼。
但诸葛瑾正事太忙,就搪塞糊弄过去了,没给他开口的机会。
……
前后花了一炷香的时间,打发掉那些求官之人。
诸葛瑾这才对一直在另一边等候的陈群,说了句抱歉,然后开始梳理正务。
陈群是为前阵子聊过的“以工代赈”之事而来。
这几天他准备了不少材料,把《管子》好好看了一下,还复习了《货殖列传》中对桑弘羊的记载。
所以这话题切入得倒也顺利,陈群是带着想法来的,就像后世汇报项目PPT。
诸葛瑾只需要先听,然后点评几句即可。
只听陈群汇报道:“我核查了各县的田亩文档,还四处走访,发现广陵的农事有个极大的弱点。若能补足,必能极大增产粮米。”
“什么弱点?”
陈群拿出一张地图,指着说:“从舆图上看,广陵郡极为广大,全境都是平原,可产粮和人口却不如下邳。”
诸葛瑾若有所思反问:“会不会是射阳泽占了太多面积?实际上广陵的平地能有下邳的两倍么?”
陈群:“我算的时候,已经把射阳泽扣掉了。且大泽虽占地广大,却利于灌溉。如震泽(太湖)之于吴郡,是有利无害的。”
见对方并没犯低级错误,诸葛瑾点头鼓励:“那就好,继续说。”
陈群:“后来我深入查访,才知道广陵耕地虽多,产粮却少,主要是因为灌溉不足,以及地有咸卤。
邗沟使广陵有运河之利,却也经常导致海潮经长江倒灌入运河、射阳泽。尤其大潮季节,泽水都微微咸苦。”
诸葛瑾恍然:原来是盐碱地的问题。
他前世作为金牌教培讲师,史地常识也是很丰富的。他知道,苏北地区在古代一直不是鱼米之乡。
如今看来,历史上不同阶段的苏北农业制约,其实是不同原因造成的:
宋朝之前,是因为广陵潮,导致海水由长江倒灌运河,形成盐碱地。
而宋朝以后,虽然广陵潮和倒灌没了。可南宋时黄河改道、夺淮入海,形成洪泽湖,淮河水患严重。一直到建国后修了苏北灌溉总渠才缓解。
可以说,盐碱地和水患,各自要为苏北平原的贫穷,负责一千年。
诸葛瑾如今所处的时代,恰恰属于前一千年。所以只要解决盐碱地,就能把苏北平原变成鱼米之乡。
想到这点,他内心不由热切起来。
当然,广陵的盐碱地也分好几种。
有的盐碱地就是靠海太近、地下水本身就很咸,这样的地是没救的,还不如将来开发晒盐工业。
能挽救的,只是海潮倒灌导致的那部分盐碱地。
陈群这几天功课做的不错,还实地考察了一些地方,并配合历年账目、土地籍册。
按照他的估算,这两类盐碱地的比例大约是五五开。
所以如果能解决海潮倒灌,就可以解决广陵郡一半的盐碱地问题。
广陵郡适合农耕的区域会因此大大增加,很多现有田地的单产也能提高,将来甚至可能容纳数倍的农业人口。
……
陈群把这个预期收益,给诸葛瑾算清楚了,确实很诱人。
但陈群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他手头有四万人、一个冬天的时间。
但怎么把这些劳动力利用起来,怎么规划、施工、解决这个问题,陈群束手无策。
他又不是水利专家。
诸葛瑾也不是水利专家,何况他才刚刚听完汇报,现想脑子也没这么快。
琢磨了大约一盏茶的工夫,诸葛瑾才随口说:
“有没有考虑过,在邗沟与长江之间,修一道闸门呢?平时通航可以开闸,一旦涨大潮就关闭,咸水就灌不进运河了。”
诸葛瑾前世虽然很少来扬州,但他在钱塘求学工作多年,那也是一座大运河起点的城市。
他去运河博物馆参观过好几次,也知道那种能在不同水位河段之间通航的船闸,要到清朝才出现。m.xiumb.com
但如果只是一道隔离海潮的简易闸门、不考虑水位差通航,那么隋唐时期就有这种技术了。
确切地说,是隋炀帝重修大运河后,唐初贞观、永徽年间就在扬州修了邗沟闸门,为的也是防海潮倒灌。这才导致唐宋时的扬州比汉朝的广陵要富庶得多。
从汉到唐,这个技术跨度不算大。动动脑子设计一些巧思,是有可能克服的。
只是诸葛瑾现在还没想到怎么克服。
而陈群闻言当然是大吃一惊。
作为一个汉朝人,他当然没听说过有截留江河的闸门:
“先生是说……修一道闸门,放下时足以把整条运河截断?可邗沟是北口连淮处水位高,南口连江处水位低。
落下闸门后,从淮河流入的水流不出去,蓄在运河内,南段河道和射阳泽的水位都会抬高的。
运河河沿倒是够深,不至于溢出来。但射阳泽湖岸平坦,周边低洼之地可能会被蓄水淹没。而且将来只有每天固定几个时辰、江河水位因潮汐差不多高时,才能开闸通航。”
陈群一口气就想到了好几个弊端。
射阳泽是邗沟运河中段的一个湖,类似于后世的洪泽湖。
邗沟之所以两端有落差、但河道依然没流干,就是靠射阳泽的水来调蓄。
诸葛瑾听陈群能提出这些新问题,也不得不赞叹他功课做得细,这些都是好问题。
诸葛瑾也就见招拆招反问:“射阳泽周边低洼泥泞之地,难道有百姓耕种么?平时海潮倒灌,水位也会上涨的吧?这种地方,应该不会有良田。”
对此陈群倒是应声而答:“这倒没有,最多有些百姓偶尔种菱角、莲藕,良田是没有的,也无人在沼泽边缘定居。”
诸葛瑾闪过一个念头:“那不就行了,反正水位上涨淹掉的都是烂地,本来就没人种。你还不如趁着这段时间,发动民夫去射阳泽周边疏浚整顿。
你可以预估一下闸门如果修成、水位会上涨多少,然后取其半数为分界线。挖低堰高、形成圩田,再在新的湖岸上种芦苇、固泥防塌。
而且这种施工方法,你要疏浚的淤泥都是裸露在外,比挖水底淤泥省力何止数倍?不趁着蓄水前水位低做这事儿,更待何时?
如此,事成后还能多得不少肥沃圩田,射阳泽的蓄水深度也能改良,便于长远灌溉,一举三得。”
诸葛瑾随口就说出了一堆好处。
另外其实还有一条,只是他暂时没想到。
那就是一旦运河有闸门后、水位抬高,就不用靠现在的专用小船跑运输了,说不定能直接改用糜家的大船。
如此一来,未来淮阴县和广陵县两地的装卸码头工人劳力也能省下来,不用再江船、运河船换着装卸了。
至于因此失业的“三万漕工”,可以直接改行去军屯。反正这年头不愁没地种,缺的是人口和劳动力。
陈群彻底被诸葛瑾反向画的大饼给震惊了,
没想到子瑜先生竟能举一反三出那么多好处。
陈群只觉一阵口干舌燥:“那先生知道怎么修闸门么?”
诸葛瑾:“暂时不知道,不过给我几个月时间,跟人切磋一下,或许能想到。”
陈群急了:“可我也不能凭一个‘或许’就开工啊,最近这两个月,你让那些以工代赈的百姓干什么?冬天农闲时节可不等人。”
诸葛瑾想了想:“我不是说了么,闸门不会修,可以先疏浚射阳泽和造圩田啊,等修完闸门不就水到渠成了。”
陈群:“可是,水位究竟会比现在升高多少,圩田该堆多高,各处原本地势高低,这些也都不知道啊。而且最后一步造闸门若是完不成,前面这些人力就白白砸下去了,是不是太操切了?”
诸葛瑾:“不会白砸的,最多今年不成,明年肯定能成。只要别让那些以工代赈的民夫太累、控制好粮食消耗速度即可。
如今我们有流刺网捕鱼,还有其他一些补贴,云长那边还分兵去豫章就食。这些挤出来的粮食缺口,足够以工代赈的开支了。
你只要说这是我建议的,使君不会反对的。”
诸葛瑾已经捋明白了:陈群至今还在强调的一些困难,主要都是工程勘测方面的问题,
比如不会测射阳泽周边各处的海拔啊,不知道测量时的水位线是高是低啊,所以不知道要挖多深、堆多高。
但这些问题,后世只要对数学思想理解透彻的人,都很容易解决——
打个比方,哪怕一个人连三角函数都不会,但只要他懂小学四年级的“光是直线传播”以及“相似三角形”,并且知道怎么活用,他就能凭古代工具简易测出海拔了。
大部分人不会做,只是理解不够透彻、没想到怎么应用,而不是知识储备不足。
《亮剑》里竖根大拇指、都能测出坂田联队距离迫击炮多远,就是这个道理。
诸葛瑾非常笃定,给他点时间他就能解决这些小问题。
哪怕他没空亲自解决,到时候也可以让阿亮来练练手。
相信以阿亮的思维灵活度、以及自己这两个月给他补习的数学基础和光学基础密卷。
只要再给他一块能当水平仪用的、汉朝就有的罗经石,几根参照标杆,阿亮就可以靠比中指测出海拔高度。
诸葛瑾准备这次去豫章之前,就给阿亮写信,让阿亮设法脱身,到豫章跟他会合,这样后续也省了兄弟分处两州、远程教育的麻烦。
诸葛瑾算过,如果阿亮把他第一批的卷轴学完,那么数学水平至少能提升到初二读完的程度,距离初三毕业也就差“二次方程”和“因式分解”这两块内容了。
再加上物理卷轴里那些基本光学常识,这点程度足够搞定运河闸门和射阳泽水位抬升后的圩田规划。
还能让阿亮现学现卖,立刻派上用场,一出道就先在史书上留个“治水贤臣”的美名垫垫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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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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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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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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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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