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的两人都静静看着对方。
油灯的火焰一簇簇跳动,映衬出钱伯方无比认真的眼睛。
嬴抱月定定看着他。
她忽然想起来,当初她在路边捡到快要死在流放途中的他的时候,他也是这样一个眼神。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被鞭打得遍体鳞伤,饿得只剩下一口气,但即便倒在路边,他看向地面的目光依然是认真的。
认真得好像要将地面上每一颗石子的位置都记住,即便死也要清醒地死去。
那个时候她就想,这样一个人,就算不是修行者,将来不管干什么都是能成的。
只要是被他认真地注视着的事业,他就一定能办成。
事实证明她的眼光无比准确,后来钱伯方将这份认真放到了钱上,就成为了除了中唐某位王爷外的全国第一大巨贾。
而现在,被钱伯方用如此认真的眼神注视着的。
是她自己。
“多多,”嬴抱月将刻刀收回了工具盒内,转身空手看着他,“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将军,不要再装你不明白。”钱伯方定定看着她,“我是你的人,你没有什么不可以和我说的。”
他上前一步,单膝跪下,仰头看着面前容貌变得和刚捡到他时年纪相仿的少女,一字一顿开口。
“即便这世上所有人都会背叛你,我和梅娘也一定是最后两人。”
嬴抱月看着他的眼睛,强忍着没有后退一步。
“我没有瞒着你什么。”
“你有。”
像是察觉到了眼前人情绪的波动,钱伯方探出身猛地伸出手抓住了嬴抱月左手的手腕。
嬴抱月立刻挣脱。
“别碰!”
下一刻察觉到自己反应太激烈,嬴抱月深吸一口气,神情复杂地看着眼前已经有了白发的男人,“多多,你不要碰。”
“果然,”钱伯方并不意外,而是低头向嬴抱月请罪,“将军,抱歉,冒犯了您。”
嬴抱月摇了摇头,“你怎么发现的?”
“是方大告诉我的,”钱伯方平静道,“那小子通晓音律,当初您在六艺战上时,他就发现您弹琴时左手有些不对劲。”
少司命对身体的控制能力举世闻名,钱伯方更是清楚,普通的疼痛和伤情根本打不倒她,更别说让她对身体失去控制。
那么嬴抱月的左手会出现失控的情况,只有一种可能。
“是……高阶的诅咒吗?”钱伯方沉默了一下问道。
“嗯,”嬴抱月顿了顿点头,如果说是红玉级的诅咒只怕会让他更担心,就让他这么以为吧。
“那会发生什么事?如何解这诅咒?”
“最近已经控制的很好了,”嬴抱月笑了笑道,“等我之后如果能再次成为等阶二,应该就能解开了。”
“是吗?”钱伯方看着她的眼睛,直截了当地问,“那需要在多长时间内?一年?半年?”
屋内安静了下来。
嬴抱月长长吐出一口气,“你还是这么可怕。”
猜得也太准了。
“一个优秀的商人需要能洞察人心,”钱伯方仰望着身前这一辈子从一无所有走到现在的少女,“您肯定能成为等阶二的。”
他从不怀疑她能从无到有重新成为神女。
对她而言有难度的,只有在多长的时间里。
想到嬴抱月这半年来的迅速破境,钱伯方微微低下头,“只有半年了么?”
“对,”既然对方已经猜出来了,嬴抱月也不再隐瞒。
半年。
虽然这个这个答案是他自己猜出来的,但亲口听到这个事实,钱伯方的肩膀还是晃了晃。
“所以您才这么急着去参加高阶大典么?”钱伯方咬紧牙关,像是找到一丝希望,“山鬼大人会有办法是么?”
但不等嬴抱月回答,他却再次开口。
“不,您一定不是把所有希望都放在山鬼大人身上,”钱伯方闭了闭眼睛,“您去北方是为了调查当年之事的真相。”
如果不能解开诅咒,她也要在最后的时间里找出当年的幕后黑手。m.χIùmЬ.CǒM
除了前秦外,北魏是当年少司命林抱月生活最久的地方,也是大司命林书白殒命之地。
“什么都被你猜到了,”嬴抱月笑了笑,“你既然什么都明白,为什么要阻拦我去北方?”
“我不是要阻拦您,”钱伯方仰头重新专注地凝视着嬴抱月,“我只是不明白您的行事方式,隐蔽行事风险较低,但那是通常而言。”
“不要告诉我,您看不出来北魏的形势已经出了问题。”
年迈的老王,未定的储君,蠢蠢欲动的世家,大敌在外的西戎。
如果说南方尚且安定,那么北方已经岌岌可危。
虽然靠着坚实的长城维持了七年的安定,但这份安定早已蒙上了阴影,不如说这七年的安定都是一个奇迹。
毕竟七年前,永夜长城就曾经破过一次。
嬴抱月沉默下来,脸庞映衬着明明灭灭的火光让她看上去更加年幼。
但钱伯方却清楚,这份稚嫩的面容下隐藏着当年大秦王朝最成熟的将军。
嬴抱月能看到的东西,远比他更远。
“永夜长城听说破过一次?”沉默了一瞬后,嬴抱月问道。
“没错,但后来补上了。”钱伯方紧张起来,生怕嬴抱月问如何补上的。
好在嬴抱月没问。
“既然是临时补上的,应该撑不了多久吧?”她问道,“大概还能撑多久?”
钱伯方的指尖扎入掌心,尽力让自己表现得不反常。
“大司命大人当年说过,如果补上的话,能撑十年。”
“是吗?那就还剩三年?”嬴抱月凝视着油灯的火焰,“可惜北魏撑不了那么久了。”
咔嚓一声,屋外忽然传来瓷碗被打破的声音。
钱伯方大惊,猛地望去,发现是姬安歌端着已经洒落一地的茶盘,愣愣站在门口。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偷听的。”姬安歌慌乱地蹲下身,整理起地上摔得粉碎的茶盏。
钱伯方松了口气,他还说嬴抱月怎么会有人靠近的都察觉不了,原来是姬安歌。
看嬴抱月毫不惊讶的模样,她之前应该就察觉到姬安歌靠近了,只是没有提防她的意思。
“安歌,没事,”嬴抱月走上前帮她收拾好瓷片,“你听见了?”
“嗯,”姬安歌头脑一片空白,她只是想来送茶,却没想到听到了此等骇人听闻的事。
什么叫作北魏撑不住了?
撑不住是什么意思?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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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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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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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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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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