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姬清远期待的目光,她终究没有把那句话说出口。
祭服她上辈子的确没少穿,但她最后一次穿上祭服时的情形,她却无法回忆起来。
只因为她记忆中的最后的一次,不是现实中的最后一次。
嬴抱月摸了摸左手手腕上的布条。
这件事她没有告诉任何一个人。
只因当初她从棺材中醒来,第一次从棺材顶的铜镜上看到自己脸的时候,她身上穿的,就是一身祭服。
那一身祭服,随着她原本的身体被烧为了灰烬,只剩下一条没烧尽的布条,被她撕成两半一半将那块红玉挂在胸前,一半缠在了手上的疤痕之上。
那身祭服虽然已经烧尽了,但那身衣服的模样,却常常在她的梦中反复出现。
不知为何,那身祭服和她记忆中她作为神女登坛祭天时平素穿的祭服款式似乎有些不一样。
更加庄重繁复。
然而她无论如何都记不起她当初是在什么情况下穿上那身衣服的了。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过她也没想到,她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再一次穿起祭服。
“你怎么了?”姬清远看向身边的女子唤道,“姐……”
他叫到一半忽然有些尴尬的打住,说起来这辈子他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他虽然是不介意……但她上辈子的那个称呼显然不符合他们这辈子的年龄了。
“没什么,”嬴抱月深吸了一口气,随后看着眼前的男人笑起来,”你刚刚想叫我什么?“
“饶了我吧,”姬清远扶额,随后看向她正色道,“说起来我还没问过,这辈子我该怎么称呼你?”
有人的时候可以互叫身份,但没人的时候以他们的关系还叫公主殿下未免太生疏。
但当然他也没法像她前世那么叫……
“我是不介意你叫我什么,就像上辈子那么叫也行,”嬴抱月开玩笑道,看着姬清远闻言一言难尽的神情她想了想道,“归辰他们这辈子都叫我明月。”
“我不想和他们一样,”姬清远直直注视着面前少女。
他认识她明明比那些小子们不知早多少。那些人认识的只是现在的她,但他不一样。
他认识更多的她。
“这样啊,”看着眼前男人认真的面庞,嬴抱月思索了一下笑了笑道,“那叫我的名字?”
姬清远闻言一怔。
对他而言十几年的时光,对这个少女而言,却已经过了三辈子。
但从始至终,她的名字都没有变化。
姬清远怔怔看向天上的明月,随后看向身边的少女一笑,轻声开口,“抱月。”
“嗯,”嬴抱月笑着点头,向他伸出手,“清远。”
一大一小的两只手相遇。
一切一如年少,但又和年少时不同。
现在是他的手比较大。
“话说,当年我倒是听那个人那么叫过你,”姬清远看着身边站起的嬴抱月忽然开口道。
“那个人……”嬴抱月闻言一怔。
姬清远攥紧了拳,直直注视嬴抱月的眼睛,“之前你说是你不让你的部下为你报仇,可是这到底是为什么?我能问问理由吗?”
“你果然还是想问啊,”嬴抱月笑了笑道,没想到话题都岔开那么远了,还是能被他问到。
“因为你准备为母亲复仇不是么?”姬清远静静注视着眼前的少女,“这本该是我这个儿子该做的事。”
“我虽然现在帮不上什么忙,但至少想要知道,你为什么自己想要为别人复仇,却不希望别人为你复仇。”
“复仇啊……”嬴抱月闻言怔了怔,随后松开手重新在姬清远身边坐下。
“其实我不去找过往的部下,没有那么多复杂的理由。”嬴抱月静静道。
“你也猜到了,我想为你母亲复仇,”她看向天上的明月,“那么我要做的事,是我本人的私仇。”
“换言之,这是我们这一师门的事,”嬴抱月静静道,“银蝉卫虽然是我曾经的兵,但他们也是大秦的将士。”
他们是保家卫国的将士。
“我不想将他们的命用于私仇。”姬清远看着眼前的少女认真地说道。
这真是,只有她能说出的话。
世人皆道银蝉卫和黑虎军是少司命大司命两师徒的私兵,她们侵吞兵权视皇权于无物,其言无恕,其心可诛,是惑乱朝政的妖女。
但谁又知道?
知道这个女子在此等逆境还不放弃的坚持?
姬清远闭了闭眼睛。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你明白就好,”嬴抱月笑了笑道。
“但是……”然而就在这时姬清远话锋一转,睁开眼凝视着她的眼睛。
“你说因为是师门的私仇不愿去找银蝉卫,可是我舅舅呢?你不找他难道也是因为这个理由?”
嬴抱月闻言一愣。
姬清远的舅舅。
大司命林书白的,同父异母的弟弟。
同时也是大司命挂名的,另一个弟子。
“你刚刚说的那个会叫我名字的人,原来就是说他啊,”嬴抱月看着姬清远笑了笑道。
姬清远闭了闭眼睛,点了点头。
“那么你这说法不对,”嬴抱月看着他笑道,“他的话更多的时候应该叫我师姐。”
师姐。
没错,姬清远深吸了一口气,虽然他和那个男人不熟,但也的确记得那人耍赖般的一声声师姐。
“不过我还真的没有想到,你居然记得你舅舅的事,”嬴抱月有些意外地看着姬清远,“我都不记得你见过他,等等,你见过他吗?”xiumb.com
的确没怎么见过,记忆中只有一次。
“我的确其实不太记得那个人的事了,”姬清远看着嬴抱月道,“母亲去世后再也没见过,之前也只见过一次。”
还是跟在她身边的时候见的。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姬清远看着嬴抱月问道。
“他啊……”嬴抱月沉吟了一下,“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
还是个圆滚滚的纨绔子弟。
姬清远听到这句话,眼前忽然就有了画面感,第一次见到那个人时的记忆,忽然浮现在他眼前。
她说的没错,那个人大部分时候,的确是叫她师姐。
世人都知道大司命林书白早年间就和家族断绝了关系,在这世上等于没有亲友。但世人也知道,大司命林书白成为国师后,身边却多了一个自愿跟着她一起叛出家门的亲人。
那就是当年的南楚林氏嫡次子,大司命林书白同父异母的弟弟,林挽弓。
然而虽然有这样一个极富沙场气息的名字,林挽弓本人在姬清远的记忆中,却与这个名字极为不符。
“师姐……师姐……你等等我……”
一个十七岁圆滚滚的少年跟在一个十二岁的少女身后这么喊,实在是十分滑稽的一幕。
然而这就是姬清远当年第一次见到林挽弓的时候看到的一幕。
任谁都想不到这两人会是名义上的师姐弟关系。
正如又有谁能想到,智惠天纵的大司命,会有一个好吃懒做如扶不起的阿斗一般的弟弟?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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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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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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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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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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