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无夜草不肥,喂牲口是件磋磨人的事,要熬身熬眼。按照草原上的说法,铁打的汉子喂上几年马,都会熬成老骨头。
白狼王庭内,夜已经很深了。
即便每晚都要和姬妾战至半夜的贵族的帐篷内灯都已经熄了。但就在王庭角落的一处马棚里,一个上了年纪的老马奴抖抖索索地从地铺上爬起来,给马添草料。
老人一手从马棚角落拖过装马料的口袋,一手拿起叉草的钢叉。
看到他过来,已经吃了大半夜的马儿们兴奋地打着响鼻。
老人走过去摸摸马的头,俯身闷头填料。
“老乌,你至于爬起来这么多次吗?”
一个年轻点的马奴被吵醒,嘴里用西戎语骂骂咧咧,“你就不能每次睡前把槽添满吗?”
老人不睬他,搁上一把草,洒上一层料,一遍又一遍,不声不响地重复着。
旁边另一个模样苍老许多的马奴翻了個身,踹了身边的年轻人一脚,“你懂个屁!”
“喂马就得勤倒勤添,一把草一把料地喂。你一把都倒进去,这群瘪犊子就先尽吃料,完了就不吃草了!”
地上的老马奴身边放着一把拐杖,看上去腿有问题,但他还是麻利地爬起来,瘸着腿拄着拐帮最早起来的老人添料。
“添料也得一点点填,全倒进去马鼻子喷气,把草疙节都弄得蔫筋了,吃着不酥马就又不吃了!”
“跟你似的,一顿给你三条羊腿,都摆伱面前,你吃得下吗?就得一碗一碗添!”
地上的年轻人不耐烦地捂住耳朵,“给俺十条都吃得下,一群老东西,吵死了。”
年轻的马奴将脑袋缩进破羊皮袄里继续睡去,只剩下两个老头站在马槽边。
“你腿不好,起来做什么,”老马奴放下口袋,看了一眼身边的瘸腿老头。
“这不是夜太寒,又疼醒了么,”瘸腿老头拍拍自己的病腿,感慨道,“早知道当初就该锯了它,省得受这么多年折磨。”
“如果锯了,当时没人有把握能让你活下来。”
望着瘸腿老头的腿,老马奴脸上的沟壑变得深了许多,“怕是会感染。”
听到这句话,瘸腿老头愣了愣,他瞥了一眼空荡荡的周围,深深吐出一口气。
“这还是当初将军在战场上说过的话吧,”瘸腿老头自嘲一笑,“你居然还记得。”
老马奴不说话了,只是低头看着埋头苦吃的牲口,又撒上一把料。
瘸腿老头盯着老马奴眼窝下乌黑的眼圈,在心中叹了口气。
“来这之前,从没想着喂牲口是件这么苦的活儿。”
真是人一入夜就老得守着侍候它,甭打算睡一点觉。
他七年前被西戎贵族打断了一条腿,看上去很惨,但他这位老友喂了十几年马,没睡过一个完整觉,整个人看上去比实际年龄不知苍老了多少。
“对了,”瘸腿老头摸着断腿,“那边来的消息,你到底咋想的?”
“你真就打算在这喂一辈子马?”
老马奴转过身,背对着瘸腿老头添草,一言不发。
瘸腿老头望着对面佝偻的背影,嘴张了张,唤出了那个已经不太顺口的称呼。
“小六子。”
“谢六!”
老马奴瞳孔收缩,握着钢叉的手紧了紧,面无表情地回过头来,“我是老乌。”
“不想断掉另外一条腿,就闭嘴。”
“好吧,”瘸腿老头叹了口气,“我不提那名字了。”
“可老乌,你到底准备怎么办?我们可都在等你发话呢。”
“哼,”老乌冷笑了一声,目光却异乎寻常的冰冷,“你就扯吧。”
“我现在能叫来的人,可能有二十个?”
“老巴、老九、顺子,已经扎到了粪堆里,给那帮贵族倒屎尿倒的亲妈都不认识。桑子我半年前去牵马的时候,他正给那贵族小崽子当马骑,驴子天天挑石头,脊梁已经给压断了,托人跟我说他这辈子爬不起来了,暗语已经都忘了……”
男人嘴里吐出一长串的名字,却如同吐毒一般,直压得瘸腿老头抬不起头来。
“不提了,不提了。”
瘸腿老头丢了拐杖,爬下来在地上摸了半晌,好不容易从地洞里掏出个陶罐,小心翼翼地打开。
一股子劣质马奶酒的酸臭味冲了出来。
“来,喝一杯,”瘸腿老头拍拍身边沾着马粪的干草,“把这些都忘了。”
老乌放下钢叉走过去,接过老头递来的酒碗,两人一碰碗,蹲下身将浑浊的酒液一饮而尽。
烈酒刺喉,两个糟老头子的眼圈都红起来,并肩颓唐地坐在一起。
“嗳,”瘸腿老头打了个酒嗝。
“算了,叫他个球,都是些废人了。”
老乌或者说谢六放下酒碗,双眼木然地看着马槽,“双璧倒是真是双璧,不服不行。没想到他俩还活着,还真的聚起了那么多人。”
杜子卿和百里策凌信守承诺,打到了白狼王庭旁边。
可他们在白狼王庭里的这些人,却早已被磋磨的不成样子。
“倒也不能说只有他们本事,”瘸腿老头拍拍谢六的肩膀,“这些年,你不容易,我们也不容易。”
白狼王庭内的贵族比任何一个王庭都更多,更变态。
他们这群暗桩光活下来就已经拼尽了全力,在苟延残喘中渐渐失去了过去的意志,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毕竟当人的脑子里只有生存,只有如何熬过今天,活到明天,那么渐渐地就会忘记很多东西。m.χIùmЬ.CǒM
尤其是在失去了最重要的精神支柱后。
“说实话,若是国师大人还活着,别说我只断了一条腿,就算断了两条腿,老子都要爬出去。”
瘸腿老头拍着断腿,目光痛苦起来,“只是小六子,我就想问,就算咱们拼着千刀万剐冲出去和这帮畜生拼了,可国师大人又能活过来吗?”
谢六沉默了下来。
瘸腿老头的问题,其实是所有白狼王庭内暗桩们的心声。
这也是他为什么无法回应百里策凌召唤的原因。
不是他不想回应,而是人心已失。
愿意进入白狼王庭潜伏的暗桩,是当初黑虎军中对林书白最忠诚的一批人。
这直接导致林书白死后,他们大部分人都失去了奋斗至今的信念。
他们在日复一日的折磨中,成了行尸走肉。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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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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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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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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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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