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安静靠在病榻之上,身上覆着一件明黄丝绸质地的被子,脸色苍白如纸。这反倒让他少了一丝清冷,多了一丝……娇弱之美。
听见门扉处声响,他微微抬眸朝着门口望来。
莫阿九立于门口,好久,动也未动,只是望着容陌的目光,却不知为何,心底蓦然浮现一抹前所未有的无措。
“赵无眠同你说了什么?”终是容陌率先开口,在见到她眼圈红肿之时,他便已猜到,定然是赵无眠同她说了些什么……否则……她岂会还未他落泪?
“……没什么。”好久,莫阿九方才喃喃回应。
“他倒是多嘴,”容陌却只轻斥一声,“看来他什么都对你说了。”他一眼便看出了她在撒谎。
“……嗯。”莫阿九这次未曾否认,她微微颔首,望着眼前这个脸色苍白的男子,她对他的心思,似乎越发复杂了。
她本是怨他恨他恼他的,却从不知他也曾那般痛苦,而今……她是真的不知对他,自己究竟是何种心思了。
“你当真以为朕是因着你?”容陌蓦然开口,声音已恢复清冷,却依旧带着喑哑。
莫阿九猛地抬眸,她一时竟不明白容陌话中之意。
“莫阿九,不要将自己想的太过重要,”容陌沉吟良久,声音似带着嘲讽般道,“朕从未忘记,五年前,你我二人成亲那日,我所说之言!”
莫阿九的脸色立刻苍白,血色全无。
她想说,其实她也从未忘记,如梦魇一般,折磨着她的余生。可她终是未说出口。
“是吗……”她轻声呢喃,“我从未觉得自己很重要呢,容陌……”若真的重要,岂会被人随意丢弃利用?
“咳咳……”却在此刻,容陌猛地剧烈咳嗽起来,撕心裂肺,脸色越发虚弱。
莫阿九指间微颤,她望着容陌的病容,竟想到曾经二人间的一些小事。
在她心中,容陌就像是永不会病一般,曾经驸马府上,风寒肆虐,即便是她都窝在房中三日不得出门。
却只有容陌,每日出门归家,忙得不可开交,半点不适不曾有过。
他何曾如眼下这般,靠在病榻上,这般虚弱?甚至……让人觉得下瞬他便要飞羽成仙般……
一日夫妻百日恩。
莫名,莫阿九脑海便突然浮现这句话,顿了顿,她终是走向一旁,拿过桌上的杯盏,倒了一杯水,递到容陌的跟前。
容陌似愣了愣,好久,方才伸手接过,那手,同样如象牙般苍白,他抬手,啜饮一口,身姿竟说不出的好看。
莫阿九神色怔忡。
一旁,容陌似察觉到莫阿九神态般,紧蹙眉心微微舒展。
“你将文牒放在哪儿了?”望见容陌随意将杯盏置于一旁,她缓了缓轻声问着,声音故作疏离。
她本就想要离去,在听闻赵无眠同她讲的那些事情后,她更加知晓,此地,终究不是她的容身之所。
不只是因着她与容陌,还因着……就如同赵无眠所说,她其实是天煞孤星,她身边的人,似乎从未有好下场……
父亲,容陌,桃夭,还有……那个夭折的孩子……
容陌听见了她的话,甚至手还微顿片刻,可他却如未曾听见般,靠在那里,闭眸假寐。
莫阿九呆了呆:“容陌,你方才应下我的……”她的声音似低喃,但她知,容陌听见了,“在御书房,你亲口应下的……”
假寐的男子双眸几乎瞬间睁开,容陌紧盯着床榻旁的女人:“即便是听闻那些事情,莫阿九,你也要离开朕吗?”
他的声音,明明那般平静,却不知为何,莫阿九只感觉前所未有的凌厉。
可是……那些事情……她终是迟疑一瞬,避开了容陌的双眸:“容陌,凌云阁赴镇南王之约。我只是想随之而去罢了……若之后,凌云阁众人归来,我也会回来的……”她撒谎了。
若是离开京城,此地,她再不回来!
容陌指间似僵硬片刻:“还会回来?”他眯了眯眸,声音近乎慵懒般问着。
“……是。”莫阿九低声应着,依旧未曾望着他的眸。
“那你可莫要忘记,不要碰那莲子了。”容陌的思绪似有些恍惚起来,他声音近乎朦胧般说着。
莲子……
莫阿九猛地抬眸,震惊望着他,许是他病糊涂了吧,她苦笑,却不知为何,满心悲哀。
成亲第二日,她与容陌曾陪在父亲左右南下微服私访,下得江南小镇,自然要随着采莲人一同相约采莲子。
莫阿九听闻莲子有败火去热之功效,采了好多,回来一尝,却苦的她大吐特吐,那一次……是容陌奉父亲之命在她身侧好生照顾着她,那一次……容陌对她,真的蛮不错的……
再过难看的姻亲,也会有过那么几件温情之事。
曾经的莫阿九,其实最擅长得寸进尺了,可是对容陌,她却从来不敢,容陌对她表露那么一丁点的好,她便可以开心好久好久。
待得她从思绪中回过神来,却望见,病榻之上,容陌不知何时早已沉沉睡去,双眸紧闭,清冷之气越发减少。
莫阿九心思微沉,容陌鲜少生病的,她知道……若是错过此次,便……再无下次了。
转身,她飞快在这间自己分外熟悉的房内寻找着文牒,她曾居于此处,本就了解这里的。她曾以为,这里是自己的家,可一朝清醒,她终了然,从来都成不了家的。
寝宫正中央的墙壁上,有一副百年前的字画,分外珍贵。琇書網
字画后,有一处暗格,容陌贵重之物,总是会放在那暗格中,在那里,她曾找到过一张温青青的画像。
上前,将字画拨弄到一旁,果然望见那一条缝隙,暗格,依然是那个暗格。
轻轻转动暗格旁的古朴青花瓷,暗格门“啪”的一声弹开,里面的文书,排列的整齐。
里面放着许多折子,各军机大臣发来的密报,以及一些诏书之类。莫阿九未曾理会这些,只径自翻找着自己要找的文牒。
“啪——”一旁,一份折子陡然掉落地面,发出不大不小的响声。
莫阿九被惊得颤了颤,匆忙回首望向病榻之处,容陌双眸依旧紧闭,未曾醒来。
心底松了一口气,莫阿九刚要弯腰捡起折子,却被那折子后一个紫檀色的木盒吸引,木盒细长,足够放入一纸卷成筒的文牒了。
她静静将木匣拿在手中,直觉告诉她,这里,就是她要找的东西,出城文牒,有了她,自己方才能够出城。
可是……木匣却落了锁,精致的金锁,看来分外牢固。
分别刻有汉字的几个转环套定于锁身上,莫阿九知道这是什么。
诗文锁。
唯有旋动转环拼成一句暗定诗句才能让锁鼻通过,方能打开。
莫阿九了解容陌,可是……他不愿被她了解的,她便丝毫了解不得。
他所爱诗句,莫阿九不知,因为他不愿让她知,可她知晓温青青最爱诗句,那套索上,有“何日”二字。
何日……君心知我心。
可她却不愿猜!
“轰——”门外,不知为何,突然惊雷一声,莫阿九被吓到了,季节交替,总会一场雨。
所幸,容陌未曾醒来。
拿过木盒,藏于袖口处,莫阿九转身便要离开这寝宫!
“莫阿九!”身后,却陡然传来一声呼唤,似虚弱至极,似……迫切急躁。
莫阿九的背影陡然僵硬,她立于原地,没有转身,也……不敢转身。
身后,却再无动静。
莫阿九立于原地沉默好久,方才积攒胆量缓缓转身望去,却……只一眼,她的心口便剧烈跳动着,难以停歇。
容陌睁眸望着她,无人知,他这般望了多久。
“要离开了?”容陌声音似淡然般问着。
“是。”
“……嗯。”莫阿九胡乱应了一声。
“窗外,似在下雨。”容陌目光始终未曾移动半分,紧紧盯着她,唯恐她凭空消失一般。
“我知。”莫阿九垂眸,轻应一声。
“你可曾带伞?”
“我无需……”
“你是油纸人不成?无需伞?你难不成也想感染风寒?”容陌说这话时,语气似带着一丝迫切,语毕,沉沉咳嗽一声,脸色却似越显苍白。
莫阿九的心,似也随着他的咳嗽微颤:“容陌,我不是油纸人,”她轻道,“我也不会生病,你莫不是忘了……你答应娶我之日,也是这般,沐雨而来,可曾生病?”
那一次,他身上早已被雨水打湿,偏偏眉目清贵,那一次,他应下了娶她之言。
容陌似静默好久,方才低低笑了一声:“是啊,你无需伞……”他轻语,就如同那时,他也无需伞一般。
可那时,是因着他不爱她却偏要娶她,而心中缘分,而今,她又因着何呢?
好久,室内唯余死寂,无人言语,唯有浅淡呼吸与窗外风雨交相辉映,似是……格外凄凉。
而后,终是一声似长叹的声音,打破死寂。
“莫阿九,你袖口处,藏了什么?”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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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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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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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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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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