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只是十月晚秋,但是沈越泽却觉得,格外寒冷,他看了看那道横亘在地上,切割了圣武宗外密密麻麻人群的剑痕,又看了看那几乎望不到尽头的人群。
两千人,死伤大半。
这个宗主,泪如雨下。
这当中每一个都无愧于圣武宗。
但圣武宗、他沈越泽,愧对这当中每一道身影。
沈越泽再也无法抑制眼眸之中的热泪,两行深不见底的裂痕,从其眼角一直延伸至嘴角。
这个垂垂老矣的宗主,衣衫飘展。
刹那间在天空之中降下无边洪流,这些洪流化作一把把湛蓝色的利剑,精准无误就要刺向地面的敌军。
天空上忽然大放光彩。
一道身影踏空而来,仅仅是抬手一挥。
这些由无边洪流凝聚而成的利剑,转瞬破碎,凝结成雪花,让这日的圣武宗的无边大雪,更加洋洋洒洒。
沈越泽面露凄然,踉跄后退,数口鲜血呕出。
那天空之上的身影,周身都有无数的灵气呼应,在那尚未被摧毁的灯塔光芒照应下,显露出一张苍老脸庞。
老者面色枯败,但气息强盛。
沈越泽认得这个人,知晓其名字。
“没想到就连堂堂高千丈也来了。”
大夏高千丈,正是坐镇大夏京都的那位化神强者。
他看了看底下惨烈的战场,脸上没有任何神情显露出来,也不急着出手,“得此门人,你沈越泽可以无憾赶赴黄泉了。”
沈越泽之前已经施展过领域,灭杀那二十多个元婴,已经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修为和生机,如何还是眼前这个化神的对手?
“为什么?我圣武宗从未与你大夏有过解不开的过节,千年来也只是固守这座小小的圣武城,便碍着你们的眼了?退一万步讲,就算是大夏容不下圣武宗,何至于将这些孩子也赶尽杀绝?”
高千丈只道:“陛下自有他的打算。”
然后高千丈又道:“再说了,老夫已经放任你斩杀了我方整整二十个元婴,这笔账够你算的了,下去了也没人能说你什么。”
沈越泽啐一口,冷笑连连。
“区区二十个行将朽木的老东西,加起来也抵不过我圣武宗一个大好少年郎,这笔账有什么好算的?只恨我修为不够,无法守护好他们。你既然出现在这里,就说明你们大夏已经铁了心下杀心,又何需假惺惺?要杀要剐,沈某不惧丝毫!”
高千丈仿佛没有听到沈越泽的辱骂,淡然道:“我现身,只是为了牵制你,你不出手,我也不会出手。”
“想让我束手待擒?下辈子吧!”
沈越泽却不管不顾,手上印诀变化,就要催动神通出击,但是那高千丈仍旧不为所动,淡淡说道:“以你如今的境况,能挡我多久?一刻钟?三刻钟?若我全力而为呢?”
沈越泽怒道:“沈某虽死,亦不妥协!”
“若你出手,在你死后,我可以保证你圣武宗不会有半个活人站着走出去,你知道的,我若打定主意杀人,你后头那残存的香火,也断无半点残存的可能。”
沈越泽脸色一变,终于还是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只是他很疑惑,明明高千丈已经发觉了他的计划,为何没有选择出手阻止?
是因为不能出手?
不像,高千丈突破化神不过区区两百年,寿元充足,且多年来也不曾显露人前,一直在闭关修炼,定是有所精进。
他圣武宗如今除了他沈越泽这个半吊子化神之外,也只有跟王天雄大战的老人了,高千丈没有必要忌惮什么。
而且自己已经将那些元婴境全部灭杀,他们圣武宗的几个元婴,都没有其他元婴阻拦,此刻正在战场大杀四方。
开战至今,大夏一方,已经因此损失了几十个金丹境。
但是高千丈还是选择了旁观。
高千丈像是看穿了沈越泽,笑道:“考虑清楚了?那便随老夫静静等着、慢慢看着吧。”
就在此时,圣武宗除了正面战场,其他的几个方向,每个方向都出现了五个元婴境,齐齐朝着圣武宗的几个元婴而去。
沈越泽双目一闪:“你们大夏,为何会有这么多的元婴?”
高千丈还是没有说话,头颅高高昂起,远远望去云漳所在的东侧战场,那突然出现的五个元婴,朝着云漳飞速接近!
云漳对于这五个突然出现的元婴境,也显得很是意外和骇然,此时正在跟数个金丹境缠斗,却再也顾不上这些金丹,抬手一抓,一个金丹境顿时被他抓在手里。
他手飞速从储物戒之中拿出一粒丹药,猛地塞进那丝毫没有抵抗能力的金丹境体内,对着那五个元婴境扔过去!
服下丹药之后的金丹境,在半空之中就立刻开始了抽搐,浑身皮肤瞬间溃烂,冒出一个个碧绿色的水泡,显然方才服下的丹药,是某种剧毒之物。
以至于现在这个金丹境修士,本身就成了一颗庞大的剧毒人形丹药,由云漳手上印诀变化,顷刻间炸开!
此人的炸开,不是鲜血四溅。
而是爆发出墨绿色的恶臭液体,转瞬四散,就连空气都无法忍受其侵蚀,发出一阵滋滋的声音,可见其剧毒程度。
但是那五个元婴境,站成一排,脸上呈现某种类似于尸体的苍白之色,神情也冰冷,丝毫不去避开这些汁液,竟是选择了直接从中间穿透而过。
汁液尽数泼洒在这五个人身上。
可是奇怪的是,这就连空气都可以腐蚀的剧毒,对于他们好像没有任何效果一样,仅仅是让这些人的皮肤上沾染了些颜色而已,就连其步伐都无法阻挡丝毫。
而下一刻,五个人身上都浮现一道道漆黑纹路,各自从丹田气海处飞出一尊黑色的元婴,对着云漳一指。
仿佛这一刻,有天地倾轧而下。
云漳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整个身子竟是诡异的开始被压缩,原本就不算高大的身形,传出骨头断裂的咔咔之声,竟在一寸寸缩小,全身都因此迸溅出鲜血。
云漳似乎想到了什么,看向那五个人,这当中的每个人,其眼眸之中都没有一丝一毫灵性,反而透露着某种木讷和死寂。
仿佛他们都是死人。
“失重术……你们是尸鬼宗的人……不对,你们是死人,是尸鬼宗的死尸,可为何身上没有生死符……”
可是已经容不得云漳细细思考其中缘由,那失重术几乎将他整个人压扁了,掐起印诀想要从这失重术中挣脱,但是就在这时,当中三人猛地踏出一步。
其速度之快,仅仅一步,便跨越两者中间所有距离,三个拳头精准无误落在云漳身上,将他肉身整个击溃!
一枚小巧的元婴从云漳的躯体之中飞出。
他眼眸里反而露出释然,最后看一眼身后的宗门,然后从这小小的元婴之中传来爽朗笑声。
“诸位师兄弟……云漳先走一步!”
沈越泽猛地抬头看去。
声音回荡的同时,那道元婴就已经轰然冲向最近的一个大夏元婴境,对方神色之中的木讷不减,竟是丝毫不退,一拳轰出!
还未等拳头触及云漳的元婴,其就猛地炸开!
此刻有赤红烈火在天空轰轰席卷,这火焰触及的一切气息,在这一瞬都燃烧起来,甚至就连天地之间的灵气都无法幸免,化为一点点的灰烬,掉落地面。
至于那个递出一拳的元婴境?
其先是被烈火烧毁整只手臂,继而整个身躯,都沾染烈火,前后不到三息时间,便被第二次爆炸的火焰炸成了碎片。
圣武宗元婴修士元婴自爆元婴而死。
杀元婴一人,金丹三十三,筑基不计其数。
沈越泽不忍再看。
自爆元婴,不仅代表着云漳放弃了此生的性命,也代表着他放弃了一切轮回的机会,心甘情愿成为圣武宗的残魂野鬼。
再无来生。
如此一幕,就连那高千丈都没忍住动容,缓缓点头叹道:“好一个圣武宗修士,个个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其实高千丈口中的圣武宗修士,已经所剩无几,尤其是东侧战场,随着云漳的战死,那剩余的四个元婴境如虎狼如羊群,每一次出手,都能带走十数个圣武宗弟子。
这也是第一次在战场上出现了并非自爆而死的圣武宗弟子,皆知这一刻,整个东侧战场之上,只剩不到三十人。
四个金丹,二十一个筑基,一个先天境。
有道身影,浑身伤痕累累,他先是猛地从纠缠着自己的对手中抽身,不惜硬扛下一道神通,飞身至那个先天境弟子的身前,将其从数个筑基境手下救下。
他再随手斩杀那几个筑基境,然后神色复杂看了眼那惊魂未定的先天境少年,将其身上暴虐的气息抚平。
他踉跄站定,挡在那个先天境身前。
有一把三叉戟漂浮于其左侧。
正是前两日才赶回宗门的刘祜。
他望向一座建筑,那是一间崭新的洞府,但是在久远的岁月之前,那里还是一间小院,那时他的师尊尚还健在。
不知道为什么,刘祜想起来自己曾经追杀过的那个少年,眼眸里露出愧疚,其实他自己心里有答案,或者说,在回到宗门之后,发现褚林航不见踪影那刻,他有了答案。
但是他的对手,已经不容许这个灵力枯竭,先后杀了他们三个同伴的刘祜继续发呆,整整四个金丹境后期修士,各自祭出自己的法宝朝他镇压而来。
刘祜反倒是笑了。
“人间枝头,各自乘流,诸位同道,刘某这一生,有愧于师尊,有愧于妻儿,有愧于良心,唯独今日,无愧于圣武宗!”
东侧战场,他刘祜不是第一个战死的金丹,那些围攻刘祜的金丹境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脸色就变了,纷纷选择了后撤。
可是一个金丹境的自爆,波及的范围,注定不是他们突然收手就可以逃离的,瞬间被那道艳丽的白色光芒覆盖。
四个金丹境后期修士,二死二重伤。
刘祜自爆金丹而死,杀六金丹,筑基不计其数。
圣武宗剩余的三个金丹境见此,远处那四个元婴境,已经杀尽周遭所有人,目光朝着这边看来,他们便知道,这东侧是彻底守不住了,如此反倒是让他们松了口气。
“刘师兄,你这就不厚道了!黄泉路上不捎带黄某?”
“老黄你这算什么话?吃酒的时候知道找我,这赴死之事,便留着老兄弟独自寂寞?没有这般道理!”
剩余那个金丹境,只是咧嘴一笑。
“我也来了。”
但是他没有选择立刻自爆,而是后撤而去,大袖一挥,硬挡着自己周遭的金丹境的神通法宝,以最后灵力,将剩下的那几个弟子都送离此地,才猛地转过身来。
他的身前,是两道艳丽的白光。
这个临别之眼只有“我也来了”四字的男人,身中无数神通,立于风中,摇摇欲坠。
但有金丹闪耀最后光芒,融入白光之中。
凡是白光所在,声浪滚滚,樯橹崩塌。
三人周身一十二个元婴修士,尽数陨落。
至此,也宣告着圣武宗的东侧战场被攻破。m.xiumb.com
但是除了那后来的四个神色木讷冷漠的元婴境之外,剩下的那些大夏筑基、金丹修士,竟是为自己存活下来,感到了一丝难以言喻的侥幸和余悸。
这东侧的战场,足足分了五分之一的兵力于此。
六千多的筑基境,最后活下来的只有两千余人,六十多个金丹境,最后只有七人尚还站立。
尽管圣武宗在最后只被那金丹境送走了区区二十人,但是要知道,对方一开始只有参差不齐的五百多人啊!
虽然有云漳这个元婴占了大头,但是平均下来,相当于圣武宗每个人的手上,都带着七条大夏修士的性命!
何等惨烈?
这些大夏修士,脸上浮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他们明明赢了,却总有种战败的失落感。
他们抬头远望。
发现其他战场,大都是这副光景。
那西边战场,此时在五个元婴的围攻之下,顾同身上已经没有可以入眼的地方,他周围的金丹境修士尽数战死,至于筑基境和先天境,已然一个不剩。
顾同洒然一笑。
“却笑大夏三万修,无一是英雄,今日顾同死于大势,而非你大夏,便在阎罗殿上等着诸位,到时再杀你们一个落花流水!”
有了前车之鉴,在察觉到顾同身上变化的时候,那五个元婴就各自飞速撤离,退离战场,不给顾同丝毫机会,但是顾同眼眸里只有讥讽,不断朗笑懦夫二字。
在远处的沈越泽,只能呆呆看着那道身影,冲入无数的大夏修士之中,元婴炸开,竟是就连圣武宗整片西边山峰,都炸踏一半,轰隆之声不绝于耳。
随着这两边战场的告破,剩余的元婴修士奔赴北边,夏至和贺天睿两位元婴修士,相视一笑。
“夏师兄?”
“走着!”
便有两道惊鸿光芒,照亮黑夜。
光芒微而不弱,足以充塞天地,灿照人间。
在更北方,有位身影,骑着高头大马,朝圣武宗的方向看去,一双浑浊的眼眸之中,透露出钦佩和复杂。
他轻叹一声。
“此夜星光阵阵,原是有人赴死。” 蓝星,夏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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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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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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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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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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