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元鹤幼时被陶眠施法,遗忘了桃花山的旧事。但法术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减弱效力,再加上遗尘诀的力量,禁锢被轻而易举地冲破,元鹤想起一切。
原来当年他就曾在桃花山生活,原来这已经不是陶眠师父第一次救他。
在他最走投无路的时候,在他被命运逼到绝境的时候,永远是陶眠收留他。
元鹤想念桃花山深秋时节那些高而奇的树木,想念漫天的星河,和吟诵着《步天歌》的师父。
那段时光太短暂了,短得仿佛一声叹息,稍不留神就从指间溜走。
他最后被陶眠赶走,小时候的元鹤不理解,但他如今长大了,又与陶眠重逢,他想陶眠当年必然是有什么苦衷,他做不到那么绝情。
记忆在飞快地回溯,这一支签算了很久。元鹤梦见元宅,冷漠的母亲和早出晚归的父亲,梦见了妹妹元鹿的死……还有他出生时,天际的一声鹤鸣。
视线一花,他忽而平躺在荒凉的土地上,周围是散发着热气和腥气的尸体,呻吟和哀嚎不绝于耳。
他望着苍茫天空,一只离群的白鹤哀哀孤鸣,在他的头顶一圈圈地盘旋。
元鹤感知到生命自体内涌出,随着血液流失。他穿着厚厚的甲胄。他听见自己最后声音沙哑地开口。
——山花开遍处,一梦至桃源。
一行清泪从他的眼角滑落。
元鹤从梦中醒来,睁开眼,手指摸摸眼角,湿的。
奇怪的梦境。
为自己算了一卦之后,就算陶眠不回答,元鹤也知道了当年的那个答案。
“我问过师父,为何要渡我脱离苦难,如今我自己倒是寻到了答案……”
元鹤轻描淡写地把他用遗尘诀的这一段讲给陶眠,略去了那个混乱的梦。
只是他从此决定,不再用《遗尘诀》。
陶眠幽幽叹气。
“当初把你从桃花山送走,是因为来望和我算出,如果你留在我身边,必然会遭遇灾厄。
我以为我的动作足够迅捷,可因缘既成,终究是让你吃了许多苦。那年从桃花溪边再见到你,我看见你身上伤痕累累,险些被心头的悔恨压死。元鹤啊,你本该如同你名字中的‘鹤’字一样,穿风越云,恣意无忧。”
元鹤轻轻摇头。
“陶眠师父,落叶归根,如今我已不愿再飞往他处。
就让我永远地留在桃花山吧。”
如元鹤自己所言,他对纷繁的外面再无任何兴趣,只是专心留在山中,度过生命最后的时光。
山里的日子走得很慢,且清闲。
元鹤可以帮师父侍弄他那几盆娇气的花草,也能坐在院子里什么都不做,从朝阳升起到夕阳西斜。
除了备置一些必需的物品,他们甚至很少下山。
陶眠偶尔会说起山下的村落。许多年前,他还会和村子里的人互通有无,村里有几户人家,逢年过节,还经常来道观中看望他。
他和每一任村长的关系都非常好,他喜欢和那些有智慧的老者待在一起闲聊。
“如今是不行了。有一回,村里的孩童在山中迷路,我送他下山,还给了他一块糖。
这回可好,山下的村民动了心思,挖地三尺地找我,毁了我这山中不少名贵的药草。经过这一遭,我是再也不愿和他们打交道了,终究是人心不古。”
陶眠说起这件事还带着惋惜。村庄存在很久了,他也亲眼目送一代又一代出生、成长、离开……有些会在年老时还乡。琇書網
他和这个村子是有感情的。
元鹤宽慰了师父几句。万事万物都在变,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陶眠点点头,附和着徒弟的话。
“是啊,这世间的无奈太多。”
春去夏来,山花落了,翠绿的树叶层层叠叠,浓墨重彩的碧色。天一热,仙人就不爱动,和徒弟,还有一蛇一鹤窝在道观内,面前一只大木桶,木桶里面飘着小一点的木盆。桶里是冒着白气的冰水,盆中各色瓜果垒得高高的。
陶眠想要什么都能搞到,瓜果是薛府送来的,冰是他自己用法术冻成的。他把西瓜分成四份,在场的各一份。陶眠贪凉,用勺子挖着冰镇西瓜吃,边吃还边惦记着薛掌柜。
“上一次见到薛掌柜……还是上次。薛瀚也真是,每当我准备启程去找他的时候,他的信保准寄到桃花山,劝我老实呆着。
阿九也叫我不要过于担心薛瀚……但人消失太久了,黑黑,你说对不对?”
陶眠前面还在碎碎抱怨,说到后面突然点到黑蛇的名字。
黑蛇像上课开小差被先生叫到的学子,啃瓜的动作都停了一瞬。但它很快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啃。
它只吃瓜瓤,瓜皮覆了厚厚的残红,挑嘴得很。
仙人做的饭那么难吃……也是难为它把自己喂得这么胖。
白鹤倒是吃得欢快,它就一傻白甜,光速啃完自己的这块,还惦记陶眠面前的。
陶眠吃东西细嚼慢咽,每回都是最后一个撂筷子的。白鹤伸长个脖子使劲儿往仙人的方向够,又被元鹤用手背推回去。
“既然阿九前辈劝您不要惦念,那师父也不要过于忧心。该重逢的人,哪怕千难万险,也会重逢。”
陶眠点点头,很听劝。
“那我就再等几个月。”
盛夏眨眼间走过,残荷点点,一场秋风悄然而至,山凉了下来。
今年陶眠给自己和元鹤都做了几身新衣服,刚入秋便换上。
元鹤的腿疾又犯,近来总是感觉到膝盖酸痛,有时陪着师父巡山,巡到一半,就觉得这双腿不属于自己。
陶眠想了许多办法,为徒弟缓解腿的毛病。巡山这种事他交给白鹤,它吃得多,飞得也快,自己则留在道观中照顾元鹤。
元鹤安慰他说没事,每年秋冬都会犯病,等到春天来了就好了。
陶眠眉头微蹙,心事重重。听见元鹤这么说,他勉强一笑。
某天清晨,天没亮,屋子里太晦暗,元鹤醒来后,打算下床把油灯点亮。
这点小事他还是能做的。油灯距离他不远,就在三五步之外的桌子上。
元鹤像往常一样,把手臂撑在身后,先从床榻上面坐起来。
随后他一手扶床柱,挪动双腿,打算穿靴。
可就在这时,他的下身猛地一坠。若不是两手及时抓紧床柱,整个人就要跌倒在地。
元鹤的冷汗倏地落下。惊险之余,他意识到一件令自己绝望的事。
他的腿不能动了。
不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了,元鹤从震惊,慢慢转为镇定,又很快释然。
比起上一回的愤怒冲动,这回元鹤轻易地接受了现实。
自从又开始照顾行动不便的元鹤后,陶眠就睡得很浅。隔壁有动静,他瞬间惊醒,匆匆推开门。
“七筒,哪里不舒服?”
元鹤坐在床上,淡笑着望向他。薄被搭在双腿,他的两手随意地叠在腿上。
陶眠只是一瞥,顿时意识到徒弟是怎么了。
“七筒……”
“陶眠师父,”七筒的声音带着几分叹息,几分意料之中的无奈,“我又不能行走了,这回又要麻烦你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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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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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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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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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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