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蛇和白鹤每日睁眼就打,饭前饭后打。陶眠彻底适应它们的相处模式,在嘶嘶和嘎嘎的背景音中,淡定地烹饪一些有毒的食物。
仙、蛇、鹤或多或少具备了耐毒的体质,因而不论陶眠如何折腾,他们三个总能活蹦乱跳。
曾经总是要逃的仙鹤,如今也留在了桃花山。
倒不是它对这里有多么眷恋,而是没和大蛇分出个高低上下,它心有不甘。
就算飞离了桃花山,半夜醒来,念起这档子事,也得抽自己几翅膀。
如今白鹤伤势痊愈,陶眠也便任由它的来去。偶尔它离开几天,再回来,仙人从不问它去了哪里,也不管它要在山中停留多久。
大蛇始终安分地待在山中,陪伴着陶眠。对于这只冒失闯进仙山的小白鹤,它从未表现过接纳之意,却也并不完全地排斥,主打的就是一个“鹤不犯我,我不犯鹤”的态度。
陶眠瞧它们之间的相处,却是有趣。天气暖和起来,他把摇椅从屋内搬到院子里,一把蒲扇在手,脚尖一点地,摇椅便咯吱咯吱地荡起来。荡着荡着,从日升到日落,白鹤与黑蛇在院中撕斗打闹,瞧瞧热闹,这一天便从容地过去了。
偶尔他也想念在远方的元鹤,不知他是否安好。
一瓣嫩粉色的桃花瓣自空中打着旋飘过,被风送得很远。
元鹤离山已有九载光阴。
天地遥寄一锦书,若是这桃花能飞到元鹤身边便好了。
陶眠许久不曾前往人间,某日阿九忽而派了她的青鸟送来信笺,说有薛掌柜的消息。
陶眠惊喜不已,连夜收拾行囊,迫不及待地来到阿九的玄机楼,阿九在信中邀他来这里相见。
在他收拾东西时,黑蛇就在旁边静静地看。
陶眠点燃了桌上的油灯,将包袱展开,把助眠的经书、喝茶的杯,还有随手折的桃花枝,一个挨着一个,小心仔细地摆好。
随后他把四个角两两对折,扎紧,拍平。
在他叠包袱时,一动不动的黑蛇忽而吱溜地钻进去。陶眠的手没有它的动作快,结果就是把它包在了里面。
“这回不带你,我很快就归来。”
陶眠圈住它的长身子,将它从里面拎出来。
被抓了个正着的黑蛇垂头丧气,蛇身无力地耷拉,任由陶眠把它拿捏。
然后,在仙人整理好行囊之际,它再一次将自己塞进去,一并打包。
“……”m.χIùmЬ.CǒM
仙人耐着性子,继续把它提起,放在桌子上。
……
梅开三度。
当陶眠第七次把它拿出来时,都有些无奈了。
“我背着一条蛇到处走,容易吓到人。我真的很快就回来,我答应你。”
黑蛇蔫头耷脑,它听懂了仙人的话,只是闷闷地点头。
随后爬回它自己的床……也就是曾经陶眠下榻的地方。
陶眠见它心情消沉,只好给出承诺,说这次回来会从阿九那里带回来好吃的,像在哄小孩。
蛇在被子里拱了拱,把自己的脑袋埋进去,彻底不听仙人说话。
仙人拿它没法子,最后叮嘱一句“别和大鹅打架”,就推门出去,披星赶路。
等屋门咯吱关上,那条装郁闷的蛇忽而把被子挑出一条缝,探头探脑。
它在床上游着,来到床边,无声地掉落。
在地面阴暗地蠕动一番,最后追随着陶眠的脚步,也离开了桃花山。
等陶眠赶到阿九的住处,发现这条蛇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他面前,吐着信子打招呼时,他嘴角一抽。
“你要是把出去玩的这股执着的劲儿用在修炼上,超过我水平这种事指日可待。”
“嘶嘶。”
大蛇吐了吐红信子,像小孩做鬼脸。
阿九平日起居都在玄机楼,这里有一层是专门为她准备的。
寝居、茶室、琴房、剑屋……一应俱全。
这些房间阿九并不每间都青睐,她只喜欢和那些冷冰冰的武器在一起。
于是陶眠此刻在剑屋品茗,一柄关公刀就在他侧面,刀尖正对着他的脑袋。
挺好,怪辟邪的。
陶眠面不改色地饮下小半杯茶,阿九就在他对面,将一封保存完好的信交给陶眠。
“这是薛瀚让我转交给你的。”
“又是信,”陶眠锁眉,“我是他的笔友么?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
阿九温温柔柔地笑,给他把茶杯斟满,叫他消消火气。
“信我还没拆封,你拆开看看呢,说不定在里面就写了他何时归来。”
阿九的声音有让人沉静下来的魔力,陶眠稳了稳心神,用一把薄如蝉翼的青铜匕首,将信裁开。
是薛掌柜亲笔写就的,龙飞凤舞。
这封信其实是写给阿九和陶眠两个人的。
薛掌柜先问陶眠可否安好、阿九的刀剑生意如何,又说让阿九帮陶眠管管他名下的铺子,仙人净算糊涂账。
薛瀚的信一如既往言简意赅,没有说到太多关于他自己的事。身为挚友,陶眠和阿九都清楚这就是他的性子。哪怕是面对朋友,薛瀚也很少倾诉。或许只有在大醉的状态方能敞开心扉,但薛掌柜近些年的酒量又是越来越好,想从他那里听到些真心话更难了。
陶眠偶尔会怀念当时在他背上那个病怏怏的小孩,如今和长袖善舞的薛掌柜相处久了,当年他那副不屈又倔强的模样,在记忆中反而渐渐变浅淡化,成了浮在水面上的泡影。
仙人顿感惆怅,黑蛇却在他感慨之时,飞速伸脑袋,偷喝他的茶。
“……”
勇敢无畏的大蛇被仙人在头顶弹了一记,吃痛、不屈,随时准备再偷喝一口。
阿九定定地望着这条灵活敏捷的黑蛇,不知在想些什么,想得出神。
“阿九,怎么了?”
陶眠关切地问。
这条蛇给了阿九无比熟悉和亲切的感觉,很难想象一条蛇会让人觉得亲近。
或许是她多心了吧,它看上去……有些呆傻,远不如薛瀚那般精明。
阿九也伸出手指,黑蛇乖顺地用脑袋蹭蹭她的指腹,听话得完全不像一条蛇。
山里蹲的陶眠好不容易到人间一趟,阿九便多留了他几日,让他多出去走走,四下逛逛。
陶眠一想,反正他和蛇都在外面,家里就剩些花花草草,不如趁此机会,潇洒一番,恰逢春日正好,泛舟或者踏青,都惬意得很。
玄机楼所在的城又被称为花都,一到冬雪消融、春意萌发的时节,这座城到处都是娇艳的花朵。城中人无论男女老少,都有簪花的习惯。陶眠为了应景,也在束发的玉冠之上,插了一枝雪色黄蕊的杏花。
大蛇为了能与陶眠一起游玩,缩小成手镯的粗细,圈在陶眠的手腕上。它在仙人的广袖间探出脑袋时,头顶也有一顶小巧玲珑的花环。
他们沿着长街漫无目的地游赏,有大胆示爱的妙龄女子,往他怀中抛了一枝桃花。
陶眠下意识地接住了花,随之而来的,就是从四面八方涌来的花海。
最后仙人几乎是逃着从人群中走出,一身馥郁,满捧的花。
黑蛇晕乎乎地从百花之中探出头,这混杂在一起的香气要把它腌入味了。
仙人被它懵懵然的姿态逗得发笑,难得的轻松。他把怀中的鲜花都收入一只小小的翠色锦袋,平平无奇的袋子顿时成了集齐百花的香囊。
陶眠将它悬挂在腰带之上,风把花香送到很远的地方。
他们随便在路边找个摊子,点了一碗素馄饨。陶眠多要一只小碗,用勺子舀出一颗馄饨,放在碗中。
变小了的黑蛇在层层叠叠的袖子布料间张开嘴,一口把馄饨吞进去。又缩回衣袖,等到下一口,再探出头。陶眠和它分享着一碗馄饨,一边吃,一边偷听隔壁桌说话。
他们聊的是边关的战事。陶眠对人间的战争不感兴趣,很多细节听不大懂,但他大致能听得出,朝廷派出的人马,在面对英勇善战的敌人时,最初并不占据优势,节节败退。
后来是军营中突然出了一支奇兵,这支队伍中两个年轻人崭露头角。他们带领着几百人的队伍,借着地形优势,冲破了敌人千军万马的包围,打了漂亮的突围战,成功与大军会合,还带回了许多有关敌军的关键军情。
在那之后,这两位年轻人受到重用,战势被彻底扭转,朝廷一方连连获胜,大败敌军。
三载,这支军队大获全胜,返回王都向朝廷复命。而在战役中表现突出的两人也被天子重用,在接下来的六年,他们数次往返于边疆和王都,每每凯旋,带回来的永远都是好消息。
两人不但在军事上有才能,为人也十分低调。与他们一起吹过牛喝过酒的士兵,也是在很久之后,才知道这两人的真实身份。
一个是两代为相的元家的儿子,另一个,是将门夏家的小少爷。
说起来两人还有着亲缘关系。元鹤的祖母夏晚烟和夏之卿的祖父夏晚钟是亲姐弟,他们两个是表兄弟。
陶眠不认识夏之卿,但他听到元鹤的名字时,既惊讶,又欣慰。
陶眠心中所求其实不多。倘若他此生与元鹤不能再有交集,那么,只要每次听到他名字时都是好消息。这对于陶眠而言,就足够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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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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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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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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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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