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表情怪异,很难分辨出究竟是在笑还是因心虚演变而来的难过。
就连柳希月自己也说不清自己的现下的情绪究竟是怎样的。
是害怕?是难过?是秘密被揭穿的无所适从?
好像都不是,却又好像都有。
而在这些复杂的情绪内,还有几分连她自己不愿承认的窃喜。
其实她之前想过,自己与李珩从小一起长大,李珩会不会察觉到她的不同,认出她陌生皮囊下熟悉的灵魂。
李珩却没有,一次又一次如对待旁人一般冷淡待她。
柳希月失望过。
现在的她,对李珩来说只不过是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但她并没有怪过李珩,这样的事太过荒谬,谁能想到呢?就算偶然感受到她与柳希月的相似,也只会以为是巧合吧?
但她没想到,李珩认出了她。
就算她换了皮囊,就算她变了身份。
李珩还是认出了她。
她对李珩而言,再不是那个与他毫无关系的陌生暗探,而是曾经一起长大的故人。
柳希月心里甚至有几分想要快点告诉李珩真相的冲动。
她想知道李珩的反应。
是愤怒?是震惊?是怀疑?
还是会像她梦中那样,找道士来驱除邪祟?
可当下,柳希月还是不敢冲动涉险。
万一,是自己会错了意,李珩并没有认出自己,只是怀疑她的真实目的呢?
毕竟自己这样的情形,说出来又谁会相信呢?
“殿下说我不是十六,那又会是谁呢?”柳希月苦笑一声,斟酌了一下词句,复又开口道,“我确实是十六,但又不完全是。”
李珩眉头紧皱,脸上有失望一闪而过,连他自己都没察觉。
“什么意思?”
“若有天殿下本好端端在自家卧房睡觉,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浑身是伤,被关押在阴森可怖的诏狱中……”
柳希月顿了顿,回想起刚醒来时的感受,却没了那时候的委屈、无助和害怕,反而多了几分苦涩与无奈。
刚醒来的她,害怕极了,抱着手臂,不仅要忍受全身火烧一般的疼痛,还有被迫接受无端多出来的纷乱回忆。
那两天,她在诏狱中,眼睛一闭,全是十六记忆中那些被她所杀的人脸,痛苦的,扭曲的,血肉模糊的,不停在她眼前闪烁,折磨着她本就濒临崩溃的神经。
她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却又不敢将内心的纷乱复杂的情绪暴露出来,她怕一个不小心,行错一步,就丢了性命。
她不停地安慰自己,没事的,总会找到办法的,会好起来的,甚至还哼起小时候,母亲哄她入睡的歌谣,企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就这么在诏狱绝望地躺了两日,在她的精神就快要崩溃的时候,终于来人了。
可开口的第一句,就是告诉她,柳希月死了。
她自己死了。
那她又是谁呢?
她不是十六,也不可能再是柳希月,她从此以后,无亲无故,有家也不能归。
柳希月想到此处,扯了扯嘴角,一滴眼泪悄无声息地从眼角滑落。
她仰头,没有去看李珩脸上的表情,继续述说道。
“你拼命想让自己冷静下来,想弄清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旁人却告诉你,平王李珩已经死去,你并非曾经尊贵的平王李珩,而是一名被判了死刑的死囚犯……找出自己原本身份的死因,是活着离开诏狱的唯一办法,殿下会怎么办?”
柳希月看着面前的营帐顶棚,牢牢盯着上面繁复的花纹,似乎想要将他们刻在心里。
她乌黑的眼眸平静无波,如一汪死寂的潭水,却有着比悲伤痛苦更让人绝望的情绪。
“你被带到殓房,亲眼目睹了自己面目全非的尸体,在这种境地下,殿下觉得自己是谁呢?是那个绝望的死囚犯还是已经死去的平王李珩?”
柳希月说完,终于转过脸,看向李珩,想要去探李珩的反应。
李珩端坐于暗处,面色依旧冷峻,没有丝毫变化,只是双眼之中,有一团熊熊烈火,似乎马上就会燃起。
诡异的沉默中,柳希月平静地回望着李珩,血液却因心底而起的寒意一点点凝固。
李珩应当是不相信她的话。
柳希月苦笑一下。
是啊,这样离奇的事,有谁会信呢?
就在柳希月寻找别的说辞将场面圆过去时,突然听到李珩开口。
“你是柳希月,对不对?”李珩声音一如往日的清冷,却带着一丝轻不可察的颤抖,仿佛压抑着千万种情绪,“是你,对不对?”
“你是柳希月”五个字轻飘飘地落在她耳朵里,却像是一击重锤,柳希月顿时头皮一麻。
眼泪一点一点蓄上柳希月的眼眶,那些被她一直压抑着的委屈,恐惧,无措,又一点点地爬了出来。
“殿下……你信我?”柳希月颤抖着嘴唇,忍着落泪的冲动,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艰难问道。xiumb.com
她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崩溃大哭,再无法与李珩交谈。
“难怪……”李珩突然如恍然大悟一般,眼尾泛着红,“难怪你会有那些小动作,难怪你会说那样的话,难怪你会叫我阿珩……”
李珩说不下去了……
太多太多的巧合。
他曾经觉得荒谬的巧合,现在配着柳希月的话,却显得无比合理。
柳希月见他沉默,却怕他觉得太过荒谬,不肯相信自己,说起只有彼此知道的儿时回忆。
“五岁时的赏荷宴,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带你到我家后院的池塘,用盆盆船采莲蓬,你的船在湖中心翻了,幸好你会凫水,赶在被我父亲发现前游上了岸,却摘了我父亲最喜欢的一朵荷花,我父亲带着宾客观赏时,吓得脸都绿了,还派下人到处寻那荷花的下落,怎么会一转眼就没了。”
“我十岁那年,你偷偷带了一套男装到我家,让我假扮成你的小厮,去城郊马场打马,还在赛马时偷偷放水,让我得了头筹。”
“还有我十二岁那年生辰,你特意去玉兰买了一颗夜明珠给我,说要我镶在金簪上,做全大齐独一无二的发簪,让我走夜路都不用提灯笼。”
柳希月说着,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在柳府那段灰暗的童年记忆中,只有母亲与李珩,是她唯二美好而又明亮的回忆,支撑着她在柳相严苛到令人无法喘息的戒律中残喘。
也是他们,让她保留着最后一点作为人应该有的思想与情绪,没有完全沦为柳相手中的皮偶。
“阿珩,这些事,你都还记得吗?”
柳希月抬眼,满带希望的目光落在了李珩平淡的脸上。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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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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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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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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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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