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叶被贬为无用的莫大不安才总算是逐步消退了,他这才敢让额头离开了地面,微微抬起了上半身,而面前不见光的黑暗中,也并未因此而传出不满。
他义父这三段话,其实都是话里有话。
别再说了。
这代表是葛叶自己的决定,与义父和那位义父所支持的殿下,都无甚关系。
能杀的了他?
这便是提醒葛叶,百羽使团的玄止戈不好招惹,不要将其选为目标。
不要忘了。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不要忘了他还要接近颜茹,进而影响到颜子山的站队与决策。
原本葛叶只要用心接近颜茹就行,如今折腾来折腾去,却给自己揽上了破坏大焱王朝与百羽王朝结盟的任务,他难道心里不清楚这等于赤脚跨过雷池吗?
踏错一步,就是粉身碎骨。
不。
甚至可能最终等着他的,只有死无葬身之地而已。
但是葛叶已经没办法了,毕竟义父的父子情深从来都只是嘴上说说,那些在义父眼里已经失去作用的无能之人,下场可不是什么失去名望地位之后只能隐退江湖或者告老还乡等着死,而是彻底意义上的物尽其用。
还省下一份力,便榨干这一份力,还剩下一滴血,就流尽这一滴血。
直到什么都不剩下……
归根结底,葛叶和义父的父子地位就不存在什么对等,他今时今日的名望地位都离不开义父,但是义父少了他这个义子却不见得会怎么样,所以他必须且只能不断证明自己的价值。
唯一让葛叶稍微感到安心的是,义父虽然谈不上宽容仁慈,但是却从来不会安排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或者目标。
既然这一次义父觉得有用,而凭借葛叶自身这不过八品境的修为,如果只是接近颜茹这已然够了,但想要破坏结盟显然在硬实力上还有差距。
那么,按照义父一贯以来的风格,多半还会做出额外安排,弥补这份差距。
“好孩子,虽然你在九珍楼赏月夜宴上的事情出了纰漏,但是你的含辛茹苦为父也都看在眼里,考虑到你修为有限,为父便派给帮手给你,你可要善加利用,不要再让为父失望了……”
这句话之后。
房屋明明门窗紧闭,葛叶却不知从来吹来了一阵风,将房屋里面的黑暗似乎都吹散了不少。
“义父?”
葛叶抬起头,试着轻轻喊了几声。
没有回应。
义父应当是已经不在此地了。
“呼……”
这位前程远大的翰林院编修衣衫已经被冷汗浸透了,他扯了扯衣襟让脖子透透风好受一点,一边脑海里响着义父说的会给他派个帮手会是谁,一边点燃了书桌上的油灯。
灯火葳蕤,却也足以驱散黑暗,照亮屋内。
“啊!”
葛叶猛地后退了一大步,脚后跟撞到了书桌,差点吧油灯撞倒引发一场火灾。
原本传出义父声音的房屋深处,在黑暗被油灯驱散之后,竟然还有一道人影突兀地站着,一动不动犹如一方烂石,甚至没有呼吸,胸膛也不会随之起伏。
让人不禁怀疑,这究竟是个活人,还是一具尸体。
这当然不是葛叶的那位义父,但葛叶确实是被这么一道人影吓了一跳,而且他清楚的知道这其实是个活人……或者,用活人来形容,应该不太准确。
毕竟这道身影还算不算是人,都已经很难说了。
双唇被朱砂红的丝线贯穿,密密麻麻的红线像是织衣物一般密不透风,把这上下两半嘴唇缝死在了一起,剥夺了正常开口说话的权利;双耳的耳廓早已溃烂不堪,而在耳洞更是糊着一层铁水,保管不会有闲言碎语乘风吹进耳朵:双眼只剩下空洞且凹陷下去的眼窝,本该在其中倒映世间万物的眼球不翼而飞,什么都看不到了。
光是这副外表就已经凄惨无比。
在葳蕤灯火的照明下,更是显得尤为可怖了。
但是葛叶之所以会被吓到,其实还不是单纯因为这外表有多么的骇然可怖。
“天机奴……”
葛叶寒意沿着尾椎骨直冲天灵盖,微微颤抖的声音里面满是余悸。
因为他不仅知道,这闭口封耳无目的天机奴就是他义父派给他的帮手,还同样知道这天机奴就是那些曾经为义父效力但最终被义父认为是无能或者说是失去作用的人,在流尽了血泪之后的归宿之一。
这会不会是……义父的提醒呢?
提醒着他。
如果还不能证明自己有用,天机奴便是他的下场?
天机奴是以活人炼成的傀儡,最大的用途便已经在名字上点出来了。
天机。
窥伺天机并且泄露出来会有无穷后患,就连三奇之一的盲算子丁抟都不敢知无不言,所以这天机奴才是这副模样,有口不能言有耳不能听有眼却无珠。
这就是为了天机所付出的代价。
“我记得义父曾经说过,要借用天机奴的力量,只需要心有所想,便能看见天机……”
葛叶知道天机奴如何运用,但却是第一次真正用到天机奴。
毕竟这种活人炼制的傀儡,即便是在他那位义父手中也不多,尤为珍贵。
葛叶深吸一口气。
先是放空了大脑,打扫干净了各种繁杂的思绪,包括见过义父的余悸与不安,等到心湖已经平复下来不起半点涟漪,他才开始动起了念头。
用天机奴来看什么也是有技巧可言。
未来难定,过去已定。
越是笼统模糊,才越是容易得到反馈……
“是谁导致了我现在的不幸?”
葛叶抱着这么个问题,直视着天机奴空洞的眼眶。
这只是一个尝试。
天机奴明明没有眼珠子,目不能视,却把脑袋转了个方向,就像是迎上了葛叶的目光。
四目相对,心神相通。
下一刻,葛叶记忆里有关于九珍楼赏月夜宴的一幕,突兀至极地浮上了心神。
那是他跟着郭相宜赴宴不久,朝着徐年一行人走过去时的画面片段。
只不过在这么个画面里面,除了他自己之外,无论是颜茹还是郭相宜亦或着参与宴会的其他人,都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而已,只有徐年、张天天、诸葛台他们这几个人,面目清晰可见。
“噗——”琇書蛧
再下一刻,这一幕画面便在葛叶的脑海中破碎了。
他喉咙一甜,吐了一口鲜血出来。
这便是接触到天机的代价,也就是大部分代价都已经有天机奴负担起来了,要不然可不仅仅是吐一口血这么简单。
葛叶擦了擦唇角血迹。
神情在难以置信之余,还有些阴鸷。
“诸葛台,都这么多年了,你依旧是害我不浅啊……”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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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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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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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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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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