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媛发现他应该是有点紧张,下车的时候悄悄地从车窗和车门的倒影里看自己,还很认真地理了下衣摆和领口袖口。
汤媛让他抽根烟再进去,宗英说不用。她背着手站在风里,见他不动便把手伸进大衣的口袋里面去,从烟盒里面拿了支烟出来塞在他嘴里,打起火苗护在手心。
一点都没就着他的身高,风从指缝间吹过去,火苗乱飘着几次将要熄灭。
宗英低下头来凑近,搭着她的肩护住另一边的风,点燃后顺手搂住。
汤媛扬着脸笑起来,“你抽烟的样子,跟我爷爷有点儿像。”
“哪儿像?”他问。
“就……”她用手比划着,收着手指头做了个用三根手指捏着烟的样子,又说:“我爷爷肯定喜欢你,你要是年纪小些,肯定劝你去当兵。”
宗英眉目皆往上扬,低声问道:“我年纪大么?”
“那得看跟谁比。”汤媛装作没有听懂他的玩笑,认真地说:“十八九岁的新兵肯定比你年纪小呀。”
他便笑起来,揉着她的脑袋说:“是,那没得比。”
她揪着他的衣领踮起脚来,趴在耳边小声地说:“但是你长得好,又正气,又英气,我爷爷就喜欢你这样的。”
要不是站在她家外面,宗英得亲她一口,夸得特别真诚,还特别体贴地想要帮他放松。
掐了烟搂她入怀,拍着背说:“第一次见女朋友的家人,有点紧张。”
汤媛重重嗯了一声,还煞有其事地点了下脑袋,回拍着他的背说:“好好表现,争取也是最后一次。”
“只见你爷爷就可以?不用去见你的父母?”
这话在宗英心里囫囵过一遍,终究还是问了,仍是玩笑般的应着她那句最后一次,虽然他知道她指的是另一个意思,心里安定得很。可是安定就如静海,下面总有些无人可见的暗涌。
汤媛想了想,说:“见不见都行,他们忙得很,我想见都得提前约时间,有时明明约好了还会临时变卦。我妈说了,只要不找体制内的,种地的都行。”m.xiumb.com
见他不懂,便又解释了句:“我妈说,她这一辈子都献给国家了,还有我爷爷我爸全都是,如果不是理想和信仰是干不了这个事的,她不觉得苦,但是她不想让我也受这个苦。”
宗英这才听明白,原以为是她父母希望她能传承衣钵才选了这个专业,原来不是。
身后的门开了,有人叫汤媛。
是警卫员。
紧着给她打眼色,让他们俩赶紧进去。
汤媛把手放在他掌心,被握住时小声地说:“其实我比你还要紧张,因为我终于把你带回家了。”
她一笑,就和十八岁时的那张脸重叠起来。
心里想什么,一眼就能看透。
干净,清澈。
在他心里,她一直就是那样的女孩子。
所以,磋磨人的不是岁月时光,是另一个人,被自己装在心里的那个人。
不然她也不会说,终于。
于宗英,何尝不是,只是她不知道吧。
终于有这么一天,他光明正大地牵着她的手,是连做梦都要理智克制不敢放纵去想的事,怕这念头一旦撕开个口子,欲望便会无休无止。
宗英见过一次她爷爷,还是初识那年,不大记得具体的时间,也不记得因为什么,好像也是个下雨天,他把车开进了大院里面,停在她家的小楼前面。
六十来岁的年纪精神矍铄地站在门前,撑着把伞站得笔挺,一看见车门打开,那张板着的脸立时生动起来,扔掉烟巴巴地迎过来用伞护着,生怕把自己家孙女淋到了。
说起话来中气十足,每个字都是训斥,眼睛里却全是笑,一点遮掩都没有。
印象深刻。
几年未见没什么变化,身康体健依然中气十足,依然一身军装坐在老式的沙发里抽着烟,问他抽不抽。
宗英说抽,汤平岳便丢了一支烟过去,宗英接住拿出火机点燃。
汤媛咧着嘴笑,像是在说,看,我就说你们俩抽烟的样子很像。
搞得宗英忽然有些紧张,差点把烟从捏着的手指间掉下去。
汤平岳又问他喝不喝酒,他说喝。
还以为接下来会说喝酒的事,结果汤平岳问他:“我是不是见过你?”
宗英坐得笔直,回:“见过一次。”
“不对,两次。”汤平岳抽着烟回想,声都提了两分,“第一次是下雨,你送媛媛回来,还有一次是半夜,她把我半个连的人拉走了,连人带枪还有车。回来的时候,你和孟既景也来了,来接纪家的那个丫头。”
宗英记得那天,车都没下坐在后座,只从楼上的窗口看到汤媛站在那里,没注意别的。
原来人家爷爷看着呢。
一时无声,汤媛笑着晃悠两条小腿:“爷爷记性真好。”
一看就是在家里受宠的孩子,直白地表达着不满,是真的记“仇”。
汤平岳哼笑:“那还能记不住,毕竟能关你禁闭的机会也不多。”
爷孙俩彼此笑着都没看他,宗英却有些坐不住,她爷爷什么都知道,只是没戳破那层窗户纸。
就像李砚平说的,谈恋爱这件事他没有经验,更别提见女方的家里人,空着手来已经很失礼了,还被调侃了一道,也不知道她爷爷心里是怎么看他的。
初出茅庐与人对坐着谈生意时,都没这么紧张过。
不自觉地摸出烟盒,自顾点了支烟,用力吸了两口才觉得好些,这才发现爷孙俩都在看他。
腰一弯把刚才随手放在茶几上的烟盒往前推过去,说道:“爷爷,您抽烟么?”
汤平岳哈哈大笑,摆着手说:“你抽吧,我抽这个,抽了几十年习惯了。”
宗英这才注意到,汤平岳抽的是几块钱一盒的烟,大街上最常见的那种。
他那一盒烟能买好几条了。
平日里见的大都是生意人,十个有九个讲排场,明里暗里比着身家富贵。此时此刻,像突然被拽到了另外一个世界里去。
那张能说会道的嘴,哑巴了似的。
汤平岳忽然指了下他的烟盒,说道:“来一根,我试试。”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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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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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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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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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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