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半夏给程老太夹了一块腌黄瓜,“程奶奶,您不知道吧?六七十年前女孩就可以上学了,您这岁数当时正赶上,就是您命不好,没摊上好爹,要不您现在高低也得吃上公粮。”
程老太不信,“你就糊弄我个老太婆,我才不相信你呢!”
“我糊弄你干啥啊?上次我拿回来那个罐头,你吃了吧?”
“吃了,咋了?”
“那个罐头厂的老板就是女的,现在交给国家管了。但是人家就是第一批大学生,不上学能有那见识办罐头厂?”
程老太不说话了,程三平本来就对程大丫上学的时候不满,这下更生气了,阴阳谁不是好爹呢?
但没等他说话,王彩琴先忍不住了。
“就胡说吧,你生在山沟沟里,你哪知道的?”
苏半夏咬了一口窝头,“我认字啊,多读书多看报,少管自己不知道的事儿!”
程瑞大早上看见程大丫打扮一新就阴着脸,他也不明白自己在不开心什么,明明大丫上学又不用他花钱,甚至中午不回来,吃饭钱都不用家里拿,家里还省一顿饭,不,是两顿饭。
但程大丫穿着新衣服,眼里不再是往日的阴郁和暮气沉沉,而是对学校的向往和喜悦。
他就是很不舒服。
“大丫这衣服……不便宜吧。”手工做的还是买的成衣,一看就看出来。
苏半夏眼皮一挑,“少来这套,那是我的衣服,没看她穿着大?敢打那套衣服的主意,我烧了你家孩子尿布!”
这年头,尿布也是金贵东西。没有尿不湿的年代,只能用尿布,布料还不能次,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棉布。如果是化纤的,反而不透气,孩子容易起疹子。
尿布又不能藏起来晾,苏半夏这么威胁,王彩琴一点办法也没有。
“谁稀罕!”
王彩琴消停一会儿,看了看使眼色的程瑞,又忍不住说话,“一会儿你去送他们俩吗?”
苏半夏点头,没注意对面这夫妻俩的眉眼官司。
“我吃完了。”
“我也吃完了。”
两个一年级小学生抹抹嘴挎上了自己的新书包,美滋滋地不停看着。
还是老样子,苏半夏骑车,俩孩子一人跑一段儿。
今天是所有学生开学的日子,老学生是自己跑着去上学,新学生就是由家长送去上学。
去上学的人里,男孩占九成。
苏半夏推着车,跟人打着招呼。
程大丫挺起胸膛跟在自家嫂子身后,余光看见旁边小胡同里躲着的两个小姐妹,田妞和刘晓丽。
刘晓丽的妈妈给她起了好名字又怎么样,还不是只让她哥哥去上学,程大丫如此“龌龊”地想着。
程大丫的背挺得更直了,看着在前面跟人说话的嫂子,晨起红彤彤的光洒在她身上,像描了一层金子。
程大丫觉得好像梦,她紧紧拽着自己的书包带,感受着此刻的真实,不停告诉自己:是真的是真的是真的!
慢慢地,走着走着,跟前面一起去学校的同村小孩走上了两条路。
程大丫有点想提醒她嫂子是不是走错了,苏晨则完全是盲目地跟着他姐走。
就这么程大丫跟苏晨轮流坐着自行车后座,到了一所她没见过的学校。
苏半夏把自行车停在专门停车的地方,交了一分钱领了牌才去门口看分班名单。
县里学校的学生跟镇上不是一个量级的,一年级有三个班,好在苏晨和程大丫分在一个班里。
拿着收据,去食堂交了外面通用的粮票和钱领了学校专用的粮票。一系列事情办好,把今天的粮票给了程大丫,送两个人进了班。
“带的黄瓜跟鸡蛋别忘了吃啊,好好学,听老师话。”
苏半夏跟别的家长一样叮嘱半天,又跟老师聊了一会儿才离开学校。
这个学校的房屋是砖瓦房,起码条件上比镇合小学要好,不发生大型地震灾害不用担心孩子的安全。
不送苏晨去镇合小学一个重要原因,在那里总会提醒苏晨他父亲死在那儿。
到了枣姚县城,苏半夏到供销社买了几瓶罐头,去了程姑姑家。
徐姑父是木材厂的老司机,一家人都住在木材厂家属院里。屋子不大,一家三口勉强住得下。
敲门进屋,来开门的程姑姑一脸愁容,见到苏半夏才展开笑颜。
“夏夏,你怎么这会儿过来了?”程姑姑拉着苏半夏的胳膊往屋里让,“来就来还拿啥东西?你日子富裕到顶儿了?”
徐解放也松开了紧皱着的眉头,争取让自己待客不失礼。
“石头媳妇儿过来了?”wWW.ΧìǔΜЬ.CǒΜ
“嗯,姑父今天没上班啊?”
徐解放站起身,“这就去了,你跟你姑聊天吧,中午在这儿吃饭啊!”
说着徐解放穿上工作服往外走,“梅子,给侄媳妇儿把新买的电风扇打开,我中午不回来了,让饭店送几个菜过来啊。”
“行,那你小心点儿。”
程梅送走徐解放,转过身来虽然还带着微笑,但眼里却含着疲惫与难过。
“姑姑……”苏半夏没想到就是简单来走个亲戚,就遇上这种场面。
程梅本来还想控制一下表情的,但看着苏半夏眼中熟悉又陌生的疼惜,一下子绷不住掉下滚滚的泪珠。
程梅爹妈死得早,是她哥带大的,她哥死了之后她就没娘家了。
“夏夏……”程梅瘫坐在沙发上,靠在苏半夏的肩膀上呜咽起来。
苏半夏有些手足无措,只能拿出胸前口袋的手绢给程梅擦着眼泪。
程梅哭了得有十分多钟才勉强平静下来。
“这日子实在不知道怎么过下去了。”程梅鼻音很重地说。
苏半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敢妄然劝架。
她小心翼翼地说:“姑姑,要是过不下去,就不过了,你可以跟我们住。”
程梅被她这一句弄得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轻轻拍了苏半夏一巴掌,程梅从先前崩溃的情绪里勉强脱离出来,“说什么傻丫头,人家劝和不劝分,你上来就让我跟你姑父离啊?”
苏半夏假装不好意思地笑笑,她也是为了让程梅别再陷在痛苦的情绪里。
“你是程延亲姑姑,那我们就是你娘家人,又不是我姑父娘家人。”
苏半夏卖着乖,程梅心里也宽敞许多。
“唉,这事儿我都不知道怎么跟你说。”程梅起身去洗了把脸,“你吹风扇,这可是个稀罕东西,你姑父费好大劲儿搞回来的。”
苏半夏看向窗边套着钢壳子的立式风扇,比她爷爷家的那种还老,但在现在真是个稀罕物。
可以看出,徐家是真挣钱了,不仅用得起电,还用得起风扇。
“你开开了?”程梅拿着毛巾擦着脸出来。
“啊,我看有开关。”苏半夏指着旋钮。
“那你比你表弟聪明,那天你姑父拉回来,徐斌摸索半天哪都按了,结果人家是转的。”程梅想起那天儿子的傻相儿就觉得可乐。
“姑父真有本事,能买到这种精贵东西。”苏半夏发自内心赞叹。
程梅听她夸赞也没觉得骄傲,脸上反而泛起嘲讽,“能挣钱有个屁用,自己闺女都护不住。”
闺女?没听说程姑姑还有个闺女啊。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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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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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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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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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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