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到城门口,远远地望见高沐安站着往大路上望。承琪下了马,他立即上前道:“皇上让我来接公子。”
承琪问:“皇上可好?”
高沐安答道:“皇上在接见高丽使者,公子晚些入宫。”他停了一下,面露难色:“皇上好是好,就是有点反常。”
“如何反常?”
高沐安沉吟道:“说不清楚。公子见了就知道。”他又道:“修王在你府里。”
承琪不再多说,带着人往府中而去。
管焱早在门口等候,一见承琪上前就跪下磕头,喃喃地还没有说话,承琪摆手道:“那事以后再说。”
顾加笑拉起他轻声说:“公子知道了。”
管焱拉着苦脸:“他是不是很生气啊?”
顾加笑还没有答话,只听承琪说道:“覃伯给大家安排住处,管焱带我去见修王。”
覃伯应着,招呼家丁奴仆将众人带到府里,各自安排。
修王住在平王载铭原来的房间里已经快一个月了,皇帝一直没有召见他,让他心慌。平王府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他,他不知道皇帝的心思,要杀要剐给个痛快,总比这无休止的煎熬要好。
儿子颍璜依然在会同馆被人羁押着,在馆内活动自由,却不准离开。父子两人见不到面,知道彼此都暂时安全,稍稍放心。
承琪进门,让载钊混沌的眼里有了光彩。承琪恭敬地给他行了礼,道:“三伯,身子可好?”
载钊有点慌,他不明白承琪为何是这种态度,他在修王府的所做所为让他至今不寒而栗。特别是他执剑砍杀的样子,的确要比他父亲载铭凶狠多了。
承琪见他表情惶恐,便笑道:“侄子刚从贵州回来,听说三伯住在平王府,定是要来问候的。”
修王在椅子上挪了挪身体,可以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点,迟疑了片刻,他说道:“你辛苦了,只是皇上一直不见我,不知何意?”
承琪坐在他对面,脸上挂着淡淡地笑,端详着修王,他的脸比之前更浮肿,眼袋和上眼皮肿得快要将眼睛挤没了。听管焱说,修王的脚更是严重,几乎不能行走,如厕洗澡都要人服侍。
“皇上不见三伯,是好事。等他火气消了,三伯就可以寿终正寝,家人也不必拖累。”
“当真如此?”载钊不信。
“田至善与罗化成,可是在贵州就地问斩的。”承琪淡淡地说,“皇上盛怒之下,杀人不过一句话。”
载钊听了,身子不由往后靠了一下:“这种事,怎么会放过我?”
“我知道,三伯除了将张锦华带进府以外,其他也没有做什么,而且还是受害者。”承琪给他倒了杯茶,递过去:“三伯之前身子不是这样,是服了丹药之后才这样的吧?”
载钊接过茶杯慢慢喝了,将杯子放下叹口气道:“原以为可以延年益寿,却不曾现在成这个样子。”
“发现不对,为何不停了服药?”
“刚开始服的时候,精力旺盛,可以几天不睡都没有问题,后来感觉不对的时候,已经离不开它了,不服浑身都痛。”
“一路入京到现在,三伯不是没有服用吗?感觉如何?”承琪问。
“很难受,但能忍。”载钊道。
“那道士如今在何处?”
载钊摇头:“不知,他叫玄玄子,锦华说他来自东海仙岛,我就信了。”他叹了口气:“这世上哪有神仙?只怪我自己想要长生。”
承琪也叹了口气:“想长生的岂止你一个?”他低头想着,自己不是也想要活命,信了姬无用差点铸成大错。
别了修王,他到了清瑶房间。那曾是绿萝的屋子,一切都如她在的时候,墙上挂着琵琶,是管焱从满庭芳拿回来的,承琪进门望见,不由湿了眼睛。琇書網
清瑶顺着他的眼光望向墙上的琵琶,很多事情她不知道,他说与不说都没关系,她只想他将来是快乐的。虽然她知道他的快乐太难得了。
她走近他,轻轻道:“一定能给她报仇。”
“是我害了她。”他哽咽道,忍了多日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她把头贴上他的背,手环住他的腰,透过衣衫,听着他的心跳声,她闭上眼睛,等待他逐渐平静。
“你先在这里住着,需要什么和仆人说,我等下入宫去见皇上,接下来如何,等我回来再说。”承琪抓着她的手,他不想放开,但仍是掰开她转身面对她。
她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能不能不要告诉他我在这里?”
他的眼里涌上复杂的情绪:“我现在不清楚状况,很多事需要梳理,你给我点时间。”他想了一下又道:“你暂时别出府,仍是穿男装,等我从宫里回来再说。”
他轻轻地拥了她一下,便放开快步离去,她望着他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长廊的尽头,才慢慢打量房间。
房间不大但布置精致,家具是花梨木的材质,博古架上放置着各种瓷器,墙上挂着字画,床头雕着百花图案,垂着丝绸的绣牡丹帷帐。
她卷起帷帐,被子整齐地叠着,褥子是淡粉色的。绿萝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呢?清瑶想着,那天她听到顾加笑说“是公子的人”,公子的人,包含是几重意思?
现在,她甚至有些羡慕她了,她可以陪着他,住在他的家里,为他而死,让他流泪。
如果死能换得和他一起的日子,她愿意去死。她害怕他入宫带来她不愿意听到的消息,皇帝真要召她入宫,她该怎么办?从此以后,他和她的见面,永远都是贤妃与公子的见面了。
想到这里,她的眼泪又落了下来,我不是一个脆弱的人,可是我的眼泪却总为你而流。
承琪。她将玉佩握在手中,唤着他的名字。闭着眼睛,她回想着这几日的情景。
承琪不再喝姬无用的药。每次到了驿站,他都直接进房间,命人将药端进屋里,拿出来的是空碗,但他却是倒掉了。
清瑶是偶然才发现的,喜儿要给他送饭,清瑶接了:“我去送。”
她没有敲门直接进了屋,他正把药泼到窗外去,见她进来,两人都愣了。
“你怎么?”她叫着。
“嘘。”承琪竖起食指放在唇边,摇头道:“别作声。”
“为什么不吃药?”把盘子放在桌上,她瞪他。
“我不吃总有我的道理。”他没法向她说明,总不能讲我吃了想和你那个。
清瑶把饭菜端出盘子,她有些生气:“你的伤怎么办?不是说药很有效吗?”
承琪盯着她说:“你在婆婆那里,有跟着婆婆学吗?”
“学啊,婆婆说我都可以开馆了。”
“你可不可以找个机会,帮我去看看姬无用给我用的什么药。”
清瑶面色变了:“你是说,他的药有问题?”
“我不确定,但是……”他犹豫着,还是不想告诉她他的怀疑,反正看到药,她能明白。
第二天姬无用熬药的时候,清瑶坐在边上,他装药是不给人看的,一罐子炖在一起,大火过后,他抽了几块柴将火力减小。
清瑶往罐子里望,分辨出了几味药材,都是活血化瘀的,没看出什么问题。
“姬先生,你的药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你说,承琪的伤该怎么治?”
姬无用哈哈一笑:“看来贤妃娘娘懂点医术,不过,这药是同样的药,怎么用有讲究。”
“愿闻其详。”清瑶笑眯眯地望着他。
姬无用润了下嗓子,轻咳一声:“娘娘,我告诉你啊,这承琪的伤是陈年老伤,多年亏血,体虚得很。我这几味药,看似普通,但我加了药引子,先恢复他体力,补足元气,再治他的伤,虽然费点力,却比那什么丸子有用的多。”
清瑶听了,似乎没什么问题,又问:“药引子是什么?”
“这可是秘密。”他压低了声音,突然凑近她道:“要的是疗效。公子那日与娘娘亲热,就是效果。等哪天到了房中,你就更能感觉到了。”他哈哈笑着,清瑶涨红了脸,猛然明白了承琪的意思,他一定是感觉到了身体的异常。
她随即沉了脸道:“先生注意你的言辞。”
姬无用见她生气,便不再说话,只低头去挑炉子的火。
“看到几个药都是普通治伤药,他讲的方法,从原理上来讲,没什么问题。”清瑶对着承琪说,她不能把姬无用的话和他说。
“我想着……治伤要紧。”犹豫了一会,清瑶说。
承琪抬眼望着她,几天未喝,体内的燥动明显减少了,他更能确定是药的原因,但他不能确定姬无用是在治他,还是想通过药让自己犯错。
是自己多心了吗?处在阴谋中久了,什么人什么事总往坏处想。或许是要治好自己的伤就要如此?
望着清瑶欲言又止的样子,他明白她已经知道了,迟疑了一下,他的眼里闪过坚定,伸手握住了她的手,他的手掌温热,她感到他不断用力,甚至握疼了她。
“我一直在后悔,我做了最蠢的事。”他黑黑的眸子浮上雾气,声音颤抖:“那天夜里我听见了你的叫声,但我……”他的泪滴落下来,吸了口气,他继续说:“现在,不管我有多想和你在一起,我都不可以。这不是你和我的事,是朝廷和天下的事。”
他垂下眼睑,声音低得几乎听不到:“你的心我懂,我也希望你懂我的心,我一定要护你周全,这就是我爱你的方式。”
“承琪。”她把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凭由泪水滚滚而出,她不去擦,只是喃喃地叫着他的名字。
“我不要你为我受这么多苦。”她哭道。
“我愿意。”他抹着她的眼泪,自己的泪仍止不住地落。
清瑶坐在床上,摸着柔软的褥子,回想着承琪眼里的柔光,她整个人都在他的眼波里,浑身充满了暖意。
此刻,承琪并未去皇宫,而是先去了欧慎之的府里。
欧慎之早早听说承琪已经回京,他有太多的事要和承琪讲,但一见到他,他只讲了一句:“皇上有危险。”
拉着他进了书房,他从书架上取过一个盒子,打开里面却是一颗小小的药丸,褐色的,带点黄。
“这是什么?”承琪问。
“丹药。”欧慎之道:“皇上赏赐的。”
他见承琪眼里的疑惑,接着道:“过了年之后,皇上身边突然多了一个道士,给皇上炼丹。皇上服了说提神醒脑,他不仅自己服,还经常将丹药赏给大臣。”
承琪大惊,问:“道士从何而来?”
“勤王从山东带来。”欧慎之道。
“勤王?”承琪感到意外,勤王向来低调安份,难道也有野心?
“具体情况不知,但照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丹药有问题。”欧慎之用手指将丹药取出,拿到承琪面前。
“这个是赏给我的,我没服。朝中很多官员都服了,他们都说精神很好。宫中太监说皇上经常几日不睡,依然精神饱满,他现在上朝,亢奋得很,说话都不带停的。”
欧慎之摇头:“这不正常。”
“这丹药是什么东西做的,欧大人能查出来吗?”
“不太容易。”欧慎之道,“但我闻了下,明显的硫磺味,还有雄黄。其他有什么,还真不好说。”
承琪将丹药拿到手里放到鼻子下闻了闻:“的确。这如何可以服用?”
“所以我说,皇上有危险。”
“那道士在哪里炼丹?”
“太极宫。”
原来高沐安刚才和自己说的,就是这件事。
他把丹药放回盒子,微蹙着眉:“我先入宫去见皇上,欧大人,你得想办法找到解毒的方法,光这硫磺就是巨毒,保不准里面还有其他毒药。”
欧慎之面露难色:“琪三,我的医术并不高明,这可难为我了。”
承琪盯着他道:“不一定要你自己解,但你得想办法,而且要快。”
“好吧。”欧慎之很勉强,但他也知道,若不解了这毒,皇帝凶多吉少。
看时候不早,承琪急着往宫里去。
高丽使者已经离开,承珞回了寝宫,承琪刚踏进殿门,承珞就快步上前,还未等他下跪行礼,他一把抱住了承琪,嘴里叫道:“承琪,你终于回来了,可想死朕了。”
“皇上,我也想你。”承琪打量着承珞,他确是精神矍烁,双目放着精光。
只是,这精光,又不似常人一般。
“快点坐下,让朕好好看你。”承珞拉着他坐下,手紧握着他的手,上下仔细地端详着。
“比之前瘦了,但气色还好。”承珞道,“真是辛苦你了。”
承琪露齿一笑:“为皇上做事,辛苦都是开心的。”
“你一点没变,仍是这么讨人喜欢。”承珞满脸笑容:“用过饭没有?”
“未曾。”
“来人,传膳。”承珞叫道,孟巍进殿道:“都准备好了,皇上和公子立即可以用膳。”
席间承珞果然精神百倍,嘴巴除了吃饭就是不停地讲话。承琪听他讲完如何召见高丽使者,接着讲在朝上如何和李则简杠,又如何治定国家政策。承琪听着都累,但承珞讲完,完全没有半丝倦意。
“皇上精神可真好。”
“那是,对了,承琪,你回来得正好,我给你找了好药,朕已经服了快半年了,你看朕现在的精神,是不是和之前大为不同?”承珞面色泛起潮红,眼里更是浮上了血丝。
承琪见了暗叫不好,立即说道:“皇上果然精神多了,只是这药如何得来?”
“你那十伯勤王,从海上仙岛给我请来的道士,现在在太极宫里专门给朕炼丹,明日我让人送你府上,你好生服用,一定能把伤给治好了。”
太监们撤去碗碟,承珞又道:“孟公公,将我的龙茶给承琪泡来。”
不一会儿,小太监捧来一壶茶,倒出一杯给承琪,承琪一看,白玉杯中的茶,色泽鲜红犹如玛瑙,隐隐之间还有莹光透出。
他问:“这是什么茶?”
承珞嘿嘿笑道:“你尝尝,可好喝。”
承琪不得已将茶喝了,入口倒是清冽,吞下之后口中生津,一扫刚才席间的油腻,他不由又喝了两杯。
承珞见他喝了几杯,不由高兴道:“如何?朕没有骗你吧?”
承琪点头道:“的确好喝。”话音未落,他感觉一阵晕眩,不由用手扶住额头,听得承珞道:“承琪,今晚别回府了,好好陪朕。”
他想要起身,却浑身无力,明明承珞也喝了这茶,为何他没有事?
不仅没有事,他还走了过来,将承琪抱起放在榻上,同时身体压了上来,承琪听得他说:“朕太想你了,今晚,让朕好好疼你。”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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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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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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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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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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