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在急驰三天之后的夜里,承琪回到了平王府。
一进书房,里面坐着的一人抬起头来,见到承琪,满脸高兴。跟在身后的顾加笑吃了一惊,因为他看到坐在书桌后的那人,和承琪长得一模一样,不,就是承琪本人。
“公子,你总算回来了。”桌后的人站起身来。承琪一摆手,问道:“如何?”
“难死我了,只能装病了。两天前魏公公还来探望,说皇后听说公子旧伤复发,特意送来人参一支。吓死我了。”桌后的承琪用手拍着胸脯,“还好我机灵,说过几天去皇后宫里道谢呢。”
承琪笑道:“果然世上最机灵的就是你小管焱,赶紧把面具拿掉,我看着自己说话不习惯。”
管焱哈哈一笑,用一只手按住头皮,另一只手轻轻在脸上从上往下一揭,露出他的面目来,顾加笑算是看懂了,原来用了易容术,这个人假扮承琪在京骗人。
承琪的确在骗人,那天他装成书僮进了文庙,骗过了监视他们的人,与高三爷他们汇合去了陇南,而管焱却扮成他在京城迷惑皇后她们。
至少目前看来,似乎没有露馅。接下来,他要立马进宫去见皇帝,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做。
只是,今天他太累了。
他向管焱介绍了顾加笑,让管焱给他安排住处。然后回到自己房内,仆人已经准备好了洗澡木桶,他除去衣服,坐到木桶里,将毛巾搭在额上,仰头闭起眼睛。
全身浸在热水里,他才感觉到浑身的肌肉都在酸痛,疲惫侵袭上来,胸口隐隐作痛。黑燕子的药早就吃完了,已经很久没有再痛过,今天又疼,看来这次来回奔波,真是累了。
“管焱!”他叫道。“公子啥吩咐?要加水吗?”管焱跑进来。
“不用,你去请绿萝姑娘,请她来弹曲。”
不多久,绿萝怀抱琵琶进了屋。她刚坐下,承琪便道:“辛苦姑娘弹一曲,我太累了。”
绿萝说道:“公子若要休息,不能在水里睡着。”
“好。”承琪站了起来,正准备抬腿跨出木桶,突然意识到绿萝在,立即又坐了回去。
绿萝笑道:“公子放心,我看不见。”
“那也不成。”承琪又大叫管焱拿衣服,他蹦蹦跳跳地拿着衣服进来,“都是熏了香的,我这些天整天干这事了。”
承琪道:“忍了你了,看你这些天的确不容易。”使个眼色,管焱明白,身子挡在绿萝前面。
承琪跨出木桶,站着擦拭身体,在烛光下,他白皙的后背上,有一道伤疤从左肩胛骨往右下直到腰间,十分醒目。
管焱表情复杂地看着这道疤,委屈地说:“一个小兵,犯得着公子你为他拼命吗?你的命可贵得呢。”
“人命没有贵贱的。何况,他不是小兵,他是我兄弟。”承琪接过衣服穿上。
绿萝听着他的出水声,擦拭声和悉索的穿衣声,想象着他的动作,也想象着他的身体,今晚,试一试吧,趁他极度疲乏的时候。
管焱喊人撤去木桶,承琪躺在床榻之上,尽量展开身体,但仍感觉不舒服。
“绿萝姑娘,可以弹了。”
“好。”绿萝手指拨动,音乐随之而起。
承琪沉沉睡去,绿萝没有停止弹奏,在确认他睡着之后,改变了曲调和节奏。
在音乐声中,承琪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他的眉头紧皱,身体蜷缩,嘴里发出低低的声音。
绿萝停了手,走近侧耳仔细听着,听得他低呼着:“好冷。”她伸手摸到他的手,并不冷。她轻声问:“你还想说什么?”
他呻吟起来:“疼。”他似乎在床上翻滚,声音越来越痛苦。
绿萝再问他:“除了这些还有什么?”但他只是重复着“冷”和“疼”,别无其他话语。等了一会,她把手从他紧握的手掌中抽开,抱起琵琶重新弹奏起来。
承琪的喊声渐渐停止,呼吸归于平稳,身体也舒展开来。
放下琵琶,绿萝再次走到他身边,慢慢地跪下身去,双手抚摸到他的脸,从额头开始往下,她的手触碰到他的睫毛,睫毛湿漉漉的。他哭了?她的心就此裂开。
这位王室贵公子他到底经历了什么?在控制心神的曲子中,喊出的却只有冷和疼。她抚摸着他的脸,每一分每一分地细细摸着,她要记住他的样子,从今以后,她的音乐只会给他平静与快乐,不再给他一丝痛苦。
承琪的身体里,只有那夜无尽的黑暗、寒冷和疼痛留下的记忆,他一直不去回想,把那夜深深埋藏着,此时却在绿萝的乐曲中复苏,让他痛苦万分。
这种痛苦,成了最好的保护,在他毫不知觉的情况下把所有的秘密深藏。
承琪醒来时,头脑发胀,还犯着恶心。翻身坐起,发现身体某处皮肤冰凉,用手一摸,不由皱了眉。除了少年时期,他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这种情况了。记不起昨夜绿萝弹奏了什么曲子,他又怕自己做了不堪之事,但这种事也不好去问她。只是,她到底在为他们做什么?自己一直听她的曲,是不是太危险了?
闭着眼坐了会,他才换了衣裤,喝了仆人送来的羹汤,决定先进宫去见皇帝。
虽然酷热褪去,空气中依然有着丝丝热意。池塘的荷花早已落去了花瓣,直直的花茎已然发黄,荷叶和花茎的影子落在池塘上,形成了一幅淡墨写意画。
薛彪远远地站着,鼻尖上渗着薄薄的一层汗。韦后坐在凉亭里,靠着美人靠正望着池塘发呆,她穿着极薄的纱裙,头发松松地绾着,只简单地插着一支蝙蝠纹镶嵌琉璃珠子的金步摇。
她坐着,仪态万千,丝毫看不出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人。薛彪想,她已经有了天下女子最高的地位,拥有了至高无上的皇帝,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作为皇后,她不是应该为皇帝分忧,让后宫和谐,可是她偏偏抢劫军饷,杀害大臣,荼毒后宫,她为什么要做这些事?
小太监从花园门外颠着小碎步跑到皇后身边,禀告道:“平王府琪三公子来了。”
韦后转过身,吩咐道:“请。”
不多会,承琪躬身走来,跪下磕头:“请皇后娘娘安。”
“起来吧。近来身子可好些?”
“托娘娘福,吃了魏公公送来的人参,好多了。”承琪边起身边答道。
韦后示意他坐到身边,笑眯眯地望着他,说:“看气色是好多了,只是还是有些憔悴。你也得收拾起玩的心思了,年纪不小了,考虑考虑终身大事,别整天不干正经事。”
承琪也笑:“我就别祸害人家姑娘了。”
“哪叫祸害啊?你承琪要成婚,平王府还不要被挤破门槛?有看上谁吗?我来做主。别只把青楼女子养在家里,倒是不合适。”
“那女子琵琶弹得好,能调人情绪,安神助眠。娘娘若想听,我带她入宫。”
“词啊曲的,我不感兴趣,也不想听,我是让你收收心,也少带皇帝玩,宫内玩了还不够,还出宫玩。”韦后稍稍沉了脸,半嗔道。
承琪讪讪一笑:“皇上好奇心也就一时的,现在不是收了心了嘛。”
“说正事啊,你刚才去过皇帝那里了,他身体稍好些了,你要想着替他分担点事,别让他这么累了。”
“政事由朝廷百官分担着呢,宫里不是还有娘娘您?我就是看皇上累了,陪他散散心,逗他乐乐,让他轻松一下,其他也做不了啥。”
“所以说,你不要总长不大,娶个媳妇成个家,就不会整天玩心这么重了。这事,我来和十二叔说。”韦后接着说:“吏部尚书家的小女儿,今年也十六岁了,听说长得清秀可人,又知书达理贤淑温良,许配给你正合适。”
“人家好好的姑娘,嫁给我,不是一辈子毁了吗?”承琪一脸无奈,“你也知道,我那个……不合适,我现在挺好的,听娘娘话,以后少找皇上玩。”
他起身,从袖管掏出一支金丝八宝攒珠钗,呈给韦后,笑着说:“前日里四川都督给皇上带了点小东西,皇上让我把这支金钗带给娘娘,这八宝,做工可真精细,不过比起吴州工匠还要差些,只是吴州刺史一直没有定下人,近些日子连贡品都不入朝了。”
韦后接过金钗,仔细端详,微微叹了口气:“皇上迟迟不批复李相的奏章,吏部也不敢下文书,有人非得弹劾卢俊杰,除了他还有谁更合适?不过这也是朝廷的事,我不该管的。”
承琪笑道:“娘娘一向操心国家大事,朝中上下谁人不知?只是皇上太过犹豫,皇后得帮他定夺才是。”
韦后冷冷地看着他,说道:“你在指责我干预朝政吗?”
“哪敢?我是说,皇后娘娘如此关心朝政,是天下黎民百姓之福。”承琪依然笑着,迎着韦后的目光,两人眼神相碰,互不退让,韦后眼神犀利如刀,承琪眼波如潭化刀为绵。
薛彪将一切看在眼里,他被这无声的战斗所震惊,终于明白,为何所有的人都在说琪三公子绵里藏刀,看似漫不经心满面春风,行事却是杀伐果断毫不留情。
今天是与韦后硬杠上了,无疑在向她宣战,看来他一定有了对策,但韦后也真不好惹,薛彪又不免担心。
“可惜啊,如你所说,大家都认为是百姓之福倒好,只怕是有人说我后宫干政,危害朝廷。”韦后缓缓道,承琪紧跟着说:“娘娘放心,何人胆敢如此说,我承琪绝不轻饶。”
韦后一笑,媚眼如丝:“知你琪三最贴心,下次你再来我这里,我一定好好疼你。”
“娘娘已经很疼我了,这人参吃得我鼻血直流。”韦后听了,哈哈大笑,伸手摸上承琪的脸:“你这小身子骨,也真是忒虚了。”
“所以还需要娘娘好好疼爱弟弟才行,否则,我怕是不能服侍皇上皇后了。”
“来人哪。”韦后招手,太监跑了过来,“把西藏喇嘛给我的藏旺拉给琪三公子府上送去些,让公子好好补补。”
承琪重又跪下,慎重地磕头谢恩,告辞离去。
薛彪暗自长舒口气,却发现韦后正若有所思地望着自己,立即心中一凛,把目光投到池塘上,只希望她没有发现异常。
承琪出了宫,带着顾加笑转而往张权量的都御史府去。
张权量正愁得很。离皇上给的限定日期只剩下两天了,虽然抽调了一些人手,但至今没查出什么端倪,皇上更是因此病了,把张权量急得如热锅蚂蚁般。
听得门人报承琪来了,立即迎了出去,引领到议事厅,厅内还有两人,一人是大理寺少卿范波,另一人是寺正方省直。
见承琪进来,两人站起身,拱手作揖,承琪也不多寒暄,直接问:“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范波道:“现在确定的是陈大人实属溺水而亡,但如何落水,却无人见到,无法判定是意外还是谋杀。但皇上他,一定要抓凶手。”
“没有谋杀的一点痕迹吗?”
“有一点我不太敢确定。”方省直迟疑了一下,说道。
“说。”承琪望着他,他舔了一下嘴唇道:“陈大人的书房地上,有拖拽的痕迹,但我不确定是什么时候的。”
承琪转头问顾加笑:“如果要你拖拽一个人,你会用什么方式?”
顾加笑说:“打晕。”
“打晕了,双手就放在腋下,拖的人就是退着走。”承琪做了一个动作,再问:“如果不打晕呢?人清醒着。”
“那就勒住脖子往外拽。”顾加笑回答道。
“勒脖子?”承琪侧了一下头,顾加笑用胳膊一把勒住方省直的脖子就往外拖,方省直挣扎,两个脚在地上蹬着。
承琪蹲下身,看着地上的痕迹,问:“方兄,你看到的痕迹是什么样的?”
顾加笑放开方省直,他揉着脖子也蹲下身,仔细地看了一下他刚才脚蹬在地上留下的擦痕,道:“就是这个。”
承琪起身:“陈大人尸身现在何处?”
“刑部殓房。”
“走,去殓房。”
一行人到得刑部,张权量让小隶带路到殓房,一边问今日当值的哪位官员,小隶答道是员外郎方化,承琪摇了摇头,张权量手一挥道:“不必通报了,你自带我们到殓房即可。”
陈灿的尸身已经开始腐败,发出难闻的味道,承琪左手用袖捂住口鼻,右手取出帕子,俯身查看尸体。
他把陈灿的头稍稍抬起,露出脖子,惨白的皮肤上隐隐露出一条红色的勒痕,方正直吃惊道:“之前查验尸身的时候确没发现,是仵作大意了。”
承琪摇头:“不是仵作大意,而是刚从水里捞出的尸体被水浸泡后,尸温低,很浅的勒痕很难发现。但时间久了之后,皮肤表面腐化,才显示出来。”
“那就确定陈大人是被人勒住脖子扔进了水池。”张权量道。
“目前看来如此。”
“但,即使是确定了谋杀,凶手依然不知道是谁。”范波皱着眉道。
承琪望着范波,又露出了他常有的笑容:“我倒有一个方法,不过恐怕要让范大人冒些风险。”
范波道:“只要能抓住凶手,公子但说无妨。”
承琪点头:“换个地方,我给各位细细道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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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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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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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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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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