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通电话,‘喂?’了一声。
手机听筒里,是急促的喘息、厚重的抽泣声。
我说:“喂?谁呀?”
电话里的人抽泣着说:“三哥,俺是路阳。”
我吃惊的坐直了身体,说:“怎么了老六?被人欺负了?”
老六在电话里里说:“没有,俺想俺爹俺娘了,三哥,俺后悔不回去过年了。”
我看了看时间,都快晚上十一点了,说:“去看看有没有车票,明天一早就回家,你别哭。”
我说‘你别哭’,老六反而哭的更伤心了,像个孩子,在电话那头‘呜呜’的哭出了声。
我说:“路阳,你听我说。”
老六‘嗯’了一声,没说别的。
我说:“你现在在哪呢?”
老六呜咽着,说:“俺在外面的公用电话这儿。”
我说:“今天没上班么?”
老六说:“刚下班,其他人俺都不认识,他们回宿舍了。”
我说:“想叔叔阿姨就给他们打个电话,得给他们拜年呢,明天一早就坐车回家,咱不挣那钱了。”
老六的情绪稳定了一些,说:“刚跟俺娘打电话了,俺娘在电话里哭,说心疼俺,本来俺没事,俺爹说话的声音也不对,三哥,俺应该听你的,过年回家的。”
我拿着手机,久久的说不出话来,我也想哭,但是我还在忍着,我们不怕被人同情,我们怕的是与人共情。
我非常理解老六,十几年里,每年过年都是一家人坐在一起,高高兴兴的过年。Χiυmъ.cοΜ
如今,却是自己在异地他乡、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第一次一个人过年。
老六在电话里说:“三哥,俺跟你说了就没事了,一会儿俺就回宿舍,俺得把这个假期做完,俺不能半途而废。”
我说:“嗯,能做就做,不行就回家,没票就去找老五,他家就在滨城,我跟他说,让他接你去。”
老六说:“不用了三哥,别跟他说。”
我说:“嗯,不说。”
老六说:“对不起三哥,让你过年也不安生。”
我在电话里笑了一声,说:“傻老六,这有什么,我跟你说我家的座机号,你记一下,手机不通就打座机,你随时给我打电话,年后我也早点回去找你。”
接老六电话的时候,手机里一直震动,挂了老六的电话,是苏小沐一直在给我发信息。
我回信息,说:接了个电话。
信息刚发出去,苏小沐的电话就到了。
电话接通,苏小沐焦急的声音就传了出来:“骆小强,你在跟谁打电话,怎么一直占线?”
我说:“是老六,在滨城打工没回家,给我打了个电话。”
苏小沐说:“他没事儿吧?”
我说:“没事,就是想家了,跟我哭诉了一下。”
苏小沐的情绪不再那么焦急,说:“嗯,你呢?心情好些了吗?”
我强装愉悦,说:“我没事儿,听到你的声音感觉整个世界都亮了。”
苏小沐说:“不跟你贫,我感觉不踏实,你真没事吧?。”
我说:“嗯,放心吧,我是铁打的。”
苏小沐舒了一口气,说:“那就好。”
我心情平静了很多很多,说了句:“谢谢你!”
苏小沐说:“谢我什么?”
我说:“谢谢你关心我。”
我听到电话里的苏小沐笑了一声,说:“臭美什么呢?我为什么要关心你,不跟你说了,我妈敲门了,有事记得给我打电话,拜拜!来了、来了….”
说完就挂了电话,我坐在沙发上,手机还在耳朵上贴着,心想:这挂电话的速度,可真快。
我坐在沙发上,脑子里是苏小沐慌乱中开门的场景、还有老六挂断电话后,独自向集体宿舍走去的凄凉身影。
苏小沐是幸福的,有父母的陪伴,家就是全世界上最温暖的港湾。
老六路阳,此刻肯定是最孤单的,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世界越吵闹、内心越孤单!
我收到了苏小沐的短信,说:铁柱,还有一个小时就是2003年了,我希望在新的一年里,咱们都好好的,可以吗?
我微笑着,回了信息:咱都好好的,翠花。
这个愿望多么普通、多么寻常,我们只希望在新的一年里好好的,不求大喜、只需平安。
大年初一,按照惯例,叔叔和姑姑会带着全家人来我家拜年,我父亲是家里的老大,他们每年的正月初一都会聚到我家坐坐,孩子们吃糖、磕瓜子、看电视。
往年的这一天,他们都是象征性的坐一会儿就各自回家了,可是今年叔叔带着老婆孩子来的时候,手里拿着酒和菜,他老婆进门后就跑去厨房洗菜做饭了。
我之所以不会喊一声‘婶婶’,是因为她跟奶奶的关系。
那时候,我刚上初中,也是一次年夜饭。
晚饭的时候,我们都在高高兴兴的吃饭,她说了一句:“妈,您得考虑考虑以后了。”
我父亲和奶奶都疑惑地看着她,她放下手中的筷子,说:“你这宅子,还是早点说清楚,在您百年以后怎么分,这要有个万一、我是说万一啊,到时候他们兄妹三个怎么弄啊。”
我父亲的脸色一下就沉下去了,奶奶的脸色也不好看,我并不明白她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叔叔咳嗽一声,说:“大过年的,你瞎说什么呢?”
叔叔的老婆提高了声调,说:“人总有一死,谁能知道是哪一天?我这不是也为了你们好吗?早点说清楚,心里都踏实。”
父亲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摔,说:“妈的体格好好的,你感觉你说这个合适吗?”
我是听明白了,她是要奶奶先把宅子分好,她这是盼着奶奶死呢!
我站起来,大声喊道:“奶奶才不会死呢,你们全家都死光了,奶奶也不会死。”
父亲摁着我的肩膀,一把摁在椅子上。
叔叔的老婆也大声说:“你们骆家往后就一个男孩子,别到时候分给一家,到时候往哪说理啊?”
叔叔站起身,大声吼着他老婆,说:“姓焦的,什么叫我们骆家往后就一个男孩子?你生不出儿子,就盼着我家绝户?马勒戈壁,说宅子就说宅子,别用你那破嘴乱说。”
坐在我旁边的奶奶,双手哆嗦着夹菜,可是那块鱼肉都被奶奶夹成碎末末了,依然没有夹住。
我拿着勺子给奶奶往碗里挖了一大块鱼肉。
奶奶颤抖着声音,说:“我生养了两儿一女,我走之后所有的东西都分三份,老大、老二,你们记住了,这个事儿也告诉桂香一声。”
说完,奶奶就回她自己的屋子里去了。
叔叔拉着他的女人和孩子走了,剩下我跟父亲坐在那顿年夜饭的桌子旁边。
父亲自己倒了一杯酒,喝掉,说:“小强,你早晚会长大,自己需要的东西自己去找,找不到吃的、就饿着;找不到住的地方、就冻着,做人,没有了骨气,都不如一条野狗。”
奶奶是一个好人,打我记事起,她的每日三餐都会先放在方桌上,点上香,给墙上的佛像磕头,她是一名虔诚的佛教徒。
奶奶教育我最多的话,就是:要做个好人,做事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老天爷都看着呢,他全都知道,报应迟早会到,到时候后悔就晚了。
可是,老天爷你在哪呢?
为什么姑姑那么刁钻的人,你都不收拾她;
为什么叔叔的老婆这么刻薄,你也不收拾她。
为什么父亲这么勤劳、孝顺,你也不帮帮他呢?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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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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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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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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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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