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墨丹青,素白的卷纸平展的铺在黑色的檀桌上。
看着她素净的纸张,异色在她的眼底涌动。
毒在体内流转的速度如此之快,她似乎能够感觉得到它正随着她的血液循环。
往事在脑海中不断的循环播放着,夜悠雪提起纤细的朱毫饱蘸浓墨,半晌,却未曾落笔。
浓重的墨汁滴落在苍白的纸张上,好似漆黑的泪。眨眼间,那张平展的纸张上便已墨梅盛开,颓败伤感。
是墨太浓,落笔难成,还是心事太满,无处抒写?夜悠雪扪心自问,终究明白,是舍不得。
舍不得与他保持距离,舍不得看他慢慢走远,舍不得看他伤心难过,舍不得的太多太多……
偌大的书房被书柜摆满,一张暗黑色的案几平整干净,花瓣肆意散落在书房内,暗香氤氲,令人心旷神怡。
这里太过安静,静的好似世界都消失走远。
终于,她还是重新铺上一张纸,提笔,饱蘸浓墨,铿锵有力的书写着。
每写一行字,她都要想很久,她不是一个犹豫不决的人,却无法不在关于他的事情上斟酌再三。
终于,她还是将这封密旨写完了。
大致内容是:她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她死后由长公主夜凝娇继承帝位,拜君墨染为相父,赐君墨染帝君专断之权,辅佐夜凝娇完成霸业,一统江山。
她的密旨还未来得及交给亲信的婢女或者太监,就听到君墨染温柔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陛下。”
听到君墨染的声音,夜悠雪瞟了一眼桌上的密旨,随手夹到一旁的兵法书中。
随即,笑靥如花,面容略显苍白的柔声道:“进来吧。”
君墨染紫眸淡然,白衣翩跹,素色容颜干净苍白,许是太过劳累了,眉眼间有倦怠之意若隐若现。推门而入,还未来得及行礼,便感到一阵风扑到了怀中。
素手轻抬,将其搂在怀中,她纤瘦的身子单薄而柔弱,叫人心疼。
“悠雪……”
“别说话!”夜悠雪埋首在他胸口,隐忍的声音飘忽不已,“听我说……现在开始,听我说……”
“……好。”他涩声回答,心里早被捶的千疮百孔。
“凝娇是我们的孩子,纵使我不爱,可她依旧是我们的孩子……她的身体有你的血,我的血,是我……生命的延续。她还小,什么都不懂,墨染,你要好好教导她……你知道的,我不是个好母亲,我给不了凝娇那么多的爱……孩子交给你,我没有任何遗憾……”
“南晋……一开始就不是我的,以后也不会是我的……将来无论事情发展到什么地步,凌桢轩都不会为难你,轩辕筝也不会为难你,有你在,才能保得住南晋天下……墨染,其实真正的祸害不是你,是我,你看,他们都喜欢你,他们恨的,怨的,其实是我……可是没关系,我不需要任何人,是要你爱我就足够了……”
“我曾经怨天恨地,为什么我的前半生那么悲惨……后来我知道,上天早已有了安排,给我了痛苦和折磨才能让我在睁开眼时遇见你。”
“因为有你,所以,我短暂的人生很美丽。”
“不会的。”他看着她空洞的笑容,手慢慢抚上她的脸,一点一点,驱散她眼底凝固的绝望,“你的生命不短暂,它会更美,会更精彩,我知道,我相信。”
“你信,可我不信。”夜悠雪闷笑一声,“这一次我有预感,走不到最后了。”
君墨染抿了抿唇,“我陪你,走到哪里我都陪你。”
暮色四合,夕韵早不知不觉的浸了上来,风是软软的冷着,堂上蜡烛倏忽明灭,君墨染一张脸雪一样白,长长的睫毛半垂着,只一双眼睛逞强一样定定的看她,却偏偏点漆一样的黑里渗出一线紫缎一般的淡淡颜色,让夜悠雪无法伪装,长叹一声,尽量伸展手臂,把身前的男人抱住。
感受着他身体的温度,心也跟着暖了起来。
这帝宫太冷,以后再也不能有他,该怎么办?
“还难受吗?”四下无人,君墨染的声音温柔的好似能将人瞬间融化。
胸口的小脑袋摇了摇。
“你呢?”夜悠雪用同样心疼的语气追问着,他这么久没有回来,大概是身子又出了什么问题。
君墨染没有回答,只是垂首在夜悠雪的唇边落下了浅浅一吻。
岁月绵长,这一吻便已经让两人心中明了,不需要过多的话语。
“如若不能同活,一起死,其实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君墨染浓密的睫毛纤长,在阳光的照耀下,于紫眸前形成了一道美好的暗影,弧度完美而优雅。
他单薄的红唇紧抿,唇边带着几许笑意。
夜悠雪诧异的抬眸,从君墨染的眼中,她看到几许绝望。
这让她感到害怕,迅捷的退出君墨染的怀抱,愤然道:“不行,你不能死,你若是死了,凝娇怎么办?南晋怎么办?凝娇还那么小,她太弱,太需要人保护,你是她的父亲,如果连你都离开,她要怎么延续我们的血脉活下去?”
“你忍心丢下我一个人吗?”君墨染柔声询问着,紫眸光晕流转,淡然温柔,“迟早有一天我们都会走,十年、二十年……五十年……总会有那么一天,我不能让你一个人,你怕寂寞,我更怕你寂寞。”m.xiumb.com
将君墨染的心疼与无奈看在眼里,夜悠雪摇了摇头,退后两步,咬着下唇说着:“朕不允许你死,你要好好活着,必须活着。”
夜悠雪用命令的口吻说得极其认真,她已经好久不曾在君墨染的面前自称为朕了。
这一次,她是以九五至尊,整个南晋皇帝的身份命令她。
违逆就是抗旨不尊,是藐视陛下。
然而,纵然如此,君墨染依然昂然独立,不曾低头,他哀伤的眸子紧紧盯住假装坚强的夜悠雪,一板一眼的抗旨道:“陛下在哪里,臣就在哪里。”
夜悠雪怒不可遏,他素称“白衣名相”,不是聪明睿智吗?不是有勇有谋吗?不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吗?怎么这个时候就如此不开窍?
知道继续和君墨染说下去也没什么结果,夜悠雪义愤填膺的怒吼道:“朕要你活着,你就必须活着!这不是请求,是命令!”
说完,她愤怒的一挥黑色的衣袖,银丝在这翻转之间闪闪发光,浮华高贵。转身,决然离去。
君墨染呆立原地,缄默不语。
太多的愁绪不禁涌上心头,她怎么会不懂,没有她的天下,他根本没有办法面对;她怎么会不懂,他的存在已经完全只是为了一个她;她怎么会不懂,有些事说着永远比做着容易的多?
整整一个下午的时光,君墨染都呆立在御书房里,纹丝不动。
一切来的太快,他还没弄懂为什么昨夜还缠・绵纠缠说着永不分离的两个人,今天就有一个急着先走?
直到明月皎洁,如钩一般挂在星辰闪烁的天空的时候,君墨染才移动僵硬的身子,走出御书房。再次回到清凉殿,有着他们无数回忆的地方,心痛的感觉排山倒海而来,几乎让他快要窒息。
从婢女那里得到君墨染离开的消息以后,一直躺在龙塌上脸色苍白如纸,不曾言语的夜悠雪瞬间翻身而起。拖沓着孱弱的身子缓步朝书房而去,那里有一封她必须提前交出去的密旨。
御书房的残花堆了一地,被风轻轻吹起,随着夜风飞舞在狭小的书香空间里,别有一番景致。
夜悠雪一袭黑色便装,飘然行至墨黑色的案几旁,细瘦的十指抽出那一封素纸写就的密旨,再次转身走出书房。
据影卫的消息,凌函轩已经在帝都了。
她想,能够在她走以后说服君墨染活下去的人唯有他了,也唯有他能够保君墨染周全。
此刻,凌函轩正坐在相府的墙头上,跨坐在上面,随意的摘着花瓣,他一遍一遍的默念着:“求他?不求。求他?不求?求他……。。”
花瓣被一瓣一瓣的揪掉,他眉间的愁绪却越来越浓。无奈的看着已经成为光杆的牡丹花,他撇撇唇着安慰自己:“我为什么要去求他?关我什么事?夜悠雪的死活本来也就不重要。”
说完,他十分干脆的从墙头上跳了下来,动作干脆利索。
然而,前脚刚刚落地,他就撞到了一堵黑漆漆的墙。这墙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硬,有种撞到了人的感觉。
还没来得及抬首看清是谁挡了世子爷的道路,就感受到浓重凌烈的杀气从这堵墙散发开来。
他迅速后退到安全的距离,便看见墙骤然裂开,一分为二,随即,一个黑衣如墨,墨发大眼的女子从墙后走出来。
女子一双明眸大眼灵气逼人,若不是脸上那骇人的伤疤,倒也是一个灵动的人儿。
“夜悠雪――”凌函轩蓦然睁大双眼,不可思议的盯住夜悠雪脸上的伤痕。记得刚刚碰见孟弦并被其追杀的时候,夜悠雪还是那副可人的模样。
如今,这般光景,又是哪一出啊?
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凌函轩僵立原地,暗紫色的瞳孔骤然紧缩。
相比之下,夜悠雪倒是淡然自若得多,她缓步行至凌函轩的面前,脸色略显苍白,眸子却清澈无比:“世子殿下,别来无恙。”
凌函轩惊骇,他是别来无恙,可夜悠雪似乎有很大的不一样。
来不及细问,凌函轩便已经明白为何孟轩如此笃定他会回去找他了。
“我这个样子吓到你了?”夜悠雪素白的手情不自禁的覆上脸颊,眸色深沉而又暗淡。
“听说……你……你还中毒了?”好半晌,凌函轩才回过神来,支支吾吾的询问道。
“你的消息还真是灵通。”夜悠雪不禁自嘲的笑笑,看来有不少人都在注视着她,想要看她的笑话。
凌函轩暗紫色的眸中闪过几丝不忍,想要说什么,最终还是缄默不语。
看凌函轩不说话,夜悠雪自嘲的笑笑,上前一步认真道:“凌函轩,不管怎样你也曾是我南晋官吏,又是南晋储君的父族。我今天来,是希望你能帮我一次。”
说到这里,夜悠雪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来一封密旨。密旨被夜悠雪装在一封简单的信笺里。
看到夜悠雪手中那封略显发黄的信笺,凌函轩的眸色微寒,一眨不眨的盯住夜悠雪,等待着她接下来的话语。
“你已经知道我身中剧毒,时日不多,我也就开门见山了。我若一死,君墨染必不会独活,能劝得动他的唯有你。所以,我希望到时候你能好好劝他,凝娇是他的女儿,我封他为相父,辅佐凝娇,只要南晋不灭,可保他一生平安。”
夜悠雪一字一顿的说着,面色严肃而镇定,好似在说的不是有关生死,而是简单的日常琐事。
听得夜悠雪的一番诉说,凌函轩紫色的眸子更加深沉暗淡了。
这个娇弱的女人,手不能提,肩不能挑,却已经为他想好了所有的退路。甚至不惜拿整个南晋作为保护他的屏障,只为他一世安宁。
心中似乎又坚硬的冰缓缓融化,最终破碎成动,不知名的情绪便舀舀而出。
看凌函轩不说话,夜悠雪心中有些许的担忧,一定要求得动凌函轩才好,这些唯有他能够办得到。
夜悠雪的眸子紧紧盯住凌函轩良久,才看到他颤抖着骨节分明而修长的十指接过她手中淡黄色的素笺。
然而,就在她准备说谢谢的时候,却看见凌函轩十分干脆的将那封淡黄色的信笺撕得粉碎。口中念念有词道:“陛下,有些事情没有退路才是最好的退路。”
夜悠雪惊骇,目瞪口呆的看着凌函轩的举动,实在不明白他为何如此。
干涩的嗓子因为吹风的缘故更加的干涩沙哑,夜悠雪紧皱眉头,任由风肆意狂吹。
良久,她才疑惑不解的追问道:“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会想办法治好你的……不是为你,而是为我大哥,你想让我大哥安安稳稳活下去,首先就保证你可以活下去,现在你是他全部的支撑,保重你自己,就是在保护我大哥。”凌函轩十分直白的说着。
但说完,他就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
怎么就这么答应了呢?孟轩那是什么人哪?那简直比虎豹豺狼还要可怕得多!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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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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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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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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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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