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侯不知道吗?”夜悠雪笑的极冷,她坐回龙椅,寒着声音道:“不如让朕来告诉你为什么。”
视线缓缓扫过在场众人,女帝双手拢了广袖,那以金线阴绣的凤凰腾飞而起,一双眼睛在玉旒之后,隐隐闪烁着冷冽的目色,“有人知道命题,又把命题告诉了某个士子,这士子提前做了答案,在今天殿试上自然写了他以为对的答案。”
提前知道命题?
大臣们心里一惊,不约而同看向贺清初。
“臣没有漏题,陛下,请明鉴!”贺清初冷静的回答,姿态不卑不亢,像是与这件事完全无关一样。
“东侯是否漏题,朕说的不算,有一个人倒是很清楚,问问她就知道了。”夜悠雪悠悠勾唇,朗声道:“宣楚王上殿!”
贺清初眸光一抖,心里紧紧缩在一起。
殿外贺衣闪过,娟秀精致的少年便踏入金殿,对夜悠雪施礼:“臣弟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夜悠雪懒懒的笑开了,“楚王来说说,这漏题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夜子然低头,娓娓道来:“东候在科举开考之前就曾密会过臣弟,希望臣弟说服陛下招相爷为皇夫,削弱六部御司的势力,臣弟佯装答应,他便计划在贡试上除掉六部御司家公子们的殿试资格,之后又怕引起陛下怀疑,便在殿试在动了手脚,将陛下原本的选题泄露给了他人,以阻止陛下立六部御司公子为皇夫。”
他说完,在场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大臣们自然是对贺清初怒目而视,士子们则是冷汗淋漓,他们只是读书人,从未经历过这种朝上风云,如今一看,自己最看不起的女帝竟然也有雷霆手段,倘若楚王的话是真的,那么贺清初罪过滔天。
夜悠雪笑意沉沉,抬眸道:“你这么说,可有证据?”
“有。”夜子然看了看贺清初,见他一直低头,也不知道他现在的脸色如何,便朗朗说道:“东侯漏给士子的题目是以信件相送,如今这信,就在臣弟手中。”
这句话一出,贺清初立刻抬头,紧紧蹙着眉心。
夜子然对他微笑,再微笑,自袖中拿出一张纸,呈上御前。
夜悠雪把信笺展开,上面只有四个字――德治天下。
“你以为朕会选德治天下,可是朕偏偏选了另一个题目,东侯,你找的这个人可不聪明啊,殿试上紧张心虚……或许是兴奋,竟然不细看题目,就写了另一个答案……”唇角扬起弧度,毫无感情,“贺家执掌天下文章,百年来为南晋选拔出色才俊,东侯,你身为贺家家主,朕的长辈,竟然做出这种事情,你说,朕,该如何处置你才好。”贺清初看着她手中那张纸,再看看面无表情的夜子然,最后看了一眼置身事外的君墨染,突然地笑了,他气度儒雅,这般一笑,就好像还是坐在东洲琅嬛山庄受天下士子敬重的贺家家主,晴朗如风,毫无阴霾。
倘若面对的不是夜悠雪,也许,他的这个笑足以让人落于下风,奈何,坐在龙椅上的正好就是夜悠雪——笑里藏刀的最佳代言人。夜悠雪确实看见他笑了,也确实因为这个笑容而深思片刻,但转瞬间,她便也微笑,“那么,东侯还有话对朕说吗?”
“罪臣无话可说。”
成王败寇已是注定,从君墨染手谕将他请到帝都开始,便踏入了陷阱中,女帝步步逼近,他早已逃脱不开,智不如人,他服输。
含笑着,他看向君墨染,笑容便讽刺起来,“相爷棋高一着,罪臣心服口服。”
君墨染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当初以一世声名为夜悠雪铺路,他就已经预见到了今日的这一幕,世人道“白衣明相,天下皆知”,今日一过,他再也不配这个称呼。
夜悠雪见君墨染垂眸不语,再见贺清初嘲讽的笑,立时挑眉冷语:“东候知法犯法,虽是朕的长辈,朕也不能包庇你,念在贺家多年为南晋效力的功劳上,除了你的爵位,幽禁天牢,待六部御司会审后,再行定夺。”
竟然,不杀他吗?
贺清初有些意外,但转念一想,立刻明白过来,原来,是要让他死在六部御司的手上……夜悠雪纵使杀他,也要借刀杀人,算计六部御司与四大世家敌对,借此平衡势力。
不冤。
他输的,不冤。
明白了这一切后,贺清初心平气和,甚至躬身施礼,姿态无比恭敬,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对夜悠雪诚心俯首:“罪臣,谢陛下。”
夜悠雪倒是没因为他的认输而手软半分,玉旒之下,目色凝转深沉,淡淡说道:“你戴罪之身,贺家家主之位须有贤明之人继承,你且仔细考虑,朕会替你传位。”
贺清初抬头看着夜悠雪,见她眸色深深,便知晓她的意思,贺家是保不住了,夜悠雪这话无非是说给自己听的,纵使他能推荐贺家人出来接掌,他日也是如自己一样下场,这所谓“仔细考虑”也不过是夜悠雪的胁迫罢了。
女帝果然是打算要铲除四大世家吧。
既然碧家已亡,贺家岌岌可危,那么坚持下去又还有什么用呢……最后也必然是女帝算计之下的家破人亡罢了。
他淡淡一笑,抬头道:“无需考虑了,罪臣请求陛下除却贺家护国之名,东洲琅嬛山庄此后永世不入朝权。”
此话一出,大臣们齐齐抽气,四大世家中贺家势力最大,又是皇亲国戚,如今贺清初虽然有罪,也不至于连累贺家一起遭殃,更何况贺家存在南晋已有百年,就算贺清初是如今贺家家主,也没有权利代表贺家作此重大决定。夜悠雪慢慢地勾唇,声音有些慵懒,也因为额前的玉旒而遮掩目光,只觉得她现在好似玩弄毛球的猫咪一样,“贺家与你不同,你犯罪,按律处置就罢了,可是贺家……朕,以后还要倚仗呢。”
贺清初整个人一震,夜悠雪竟不肯放过贺家!
“陛下――”
“行了,贺清初,你就去天牢反思反思吧,贺家之事,朕自有主张。”
“陛下――陛下――”贺清初心急,夜悠雪却视若无睹,广袖一扬,自有人将他强行带了下去。
处置了贺清初,夜悠雪转而看着与贺清初作弊而早已瘫软在地上的士子,这次,她甚至没有说话,目光一冷,立即有人把他带了下去。
而后,夜悠雪忽然察觉什么不对一样,凝目看去,在那十个士子之中,最后面低着头的青年,分明是――
那青年似乎也感觉到了夜悠雪的注视,唇线略略一弯,慢慢地抬起头来,还算是清秀的五官,似笑非笑的嘴脸,以及与夜悠雪有几分相似的狐狸眼眸,他今日一身青衣,分明是南晋正统朝服,却穿出了几分玩世不恭的邪气。
见夜悠雪看着自己,不紧不慢,回以一个笑容,再耸耸肩,一副“这事儿和我没关系”的表情。
夜悠雪一双漆黑的眼睛徒然眯起,广袖中手指微微攥紧,他竟敢出现在这里,还是以南晋士子的身份出现,难不成他当真以为她不敢杀他!
君墨染身份成迷,与大沉脱不了干系,现在哪怕一点点关于大沉的风吹草动都足以让夜悠雪不顾一切――她不能忍受一星半点会失去君墨染的可能,倘若这个人会是一个关键,那么杀掉他……也许,会安心许多……
她本就是谈笑杀人,喜怒不形于色的人,纵使动了杀念也不会有人知道――除了君墨染,他只遥遥的看了一眼夜悠雪就能猜透她三分心思,尤其是此刻,那股杀气已经很是明显。
他来不及去看夜悠雪杀气的来源,本能地上前一步,微微躬身:“臣启奏陛下,今日殿试已毕,陛下应命人固封卷宗,以便御笔亲提榜首。”ωωω.χΙυΜЬ.Cǒm
“……恩,对啊,今日殿试就到此为止。”夜悠雪缓缓的收敛杀意,同时也收回了在那青年身上的目光。
角落里的青年懒懒一笑,全然不因为自己刚刚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而有丝毫畏惧,嗯嗯,幸好有人能降服夜悠雪啊,不然的话,他小命就要在这里交代了。
夜悠雪也许不是绝顶聪明的人,但她绝对是不轻易展示喜怒――抽风除外。
所以,当她双眉紧蹙,陷入深思许久,久到碧云都开始怀疑自家陛下是不是中邪的时候,她烦躁的一拍桌子。
“陛下?”碧云知道夜悠雪鲜少会发脾气,今晚显然是意外。
“可恶――”夜悠雪咬牙切齿,“早知道我就应该在见到他的时候杀了他!”
“……”碧云在心里默默无语,为这个得罪夜悠雪……比四大世家还让夜悠雪恼怒的人祈祷。夜悠雪揉着双手,眼睛里绿油油的杀气直泛滥,千言万语都汇成三个字——凌、函、轩!
阿嚏!
灯烛之下的红衣青年打了个喷嚏,后背阵阵发凉。
“怎么?”他对面,坐在案几后的白衣美人淡淡看他一眼。
凌函轩望了望天,“南晋女帝八成在想办法要我的命吧。”
“她知道你的身份了?”白衣美人语气一贯淡然。
凌函轩摸了摸鼻子,“……应该说,我是自己送上门的。说起来她也确实很特别,难怪连你都俯首称臣了,大哥,这么多年你屈居人臣,如今算怎么样,与大沉作对吗?”
他的问题,白衣美人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从容的拿过奏本,认真批改——基本上,如果不是这么三两句对话,在书房里就好像根本没有凌函轩这个人一样。
这一点,凌函轩也觉得奇怪。
毕竟君墨染躲了十几年,他突然出现,君墨染至少会意外、惊诧、措手不及……可是这些都没有。就在他推开书房门,君墨染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若无其事打了个招呼,内容仅仅是俗到死的四个字“好久不见”,之后就彻底无视了他!
好吧,亏他还在门外被蚊子亲切友好的招呼了许久,想着君墨染看见他的一百零一种表情——唯一没想到的是,自家这位本就云淡风轻的大哥,竟然没有表情。
?╯▽╰)╭
所以说,这十几年来,大哥的脾气是越来越淡然了。
凌函轩一看君墨染不搭理自己,便摸摸脸皮,恩,很厚,确定自己脸皮够厚,凑上去,以玉笛挠了挠脊背,笑眯眯的说:“大哥,我这次来是奉了皇命哦。”
皇命。
君墨染终于抬头,眸色如山清水秀,平静无波,他不是十几年前的凌君珩,“他”也不是十几年前的凌祯轩,如今再听见他的名号,心境之中波澜不惊。
今时今日,除了宫里那只小狐狸,天下间还有谁能入得他的眼眉心尖呢。
淡淡一笑,君墨染长睫微抬,目光笔直看来,“你的皇命是大沉皇帝,我乃南晋丞相,与我有何相关?”
言下之意,再无往日半点关联。
凌函轩唇角微扬,把玩着从不离身的玉笛,笑得漫不经心:“大哥离开大沉已经十年,这十年来皇上一刻也没有停止过要找到你,当年坠崖,死不见尸,就算大哥现在是南晋丞相,啊……大哥猜,皇上会善罢甘休吗?”
君墨染优雅地转过头,视线与凌函轩交汇在一起,轻轻一笑:“你是在威胁我吗?”
“……”凌函轩握笛的手一僵,慢慢眨眼睛,“我不敢威胁大哥,不过大哥也不要为难我才好啊。”
君墨染当年走的时候,他还是个少年而已,却对这位永远只能仰视的大哥又敬又畏,现在十年已过,他容色未改,只是霜白了青丝,却更显飘逸,但不可否认的是,大哥是他见过所有的人心目中,都是如谪仙一般的存在。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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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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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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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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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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