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给出的六十万两这个数字,都已经偏保守了。
如今,竟然连六十万两都凑不齐吗?
是,国库是年年亏空,可八月全国才收税完,如今这些钱即便要用以来年的预算,六部加在一起居然都只挪出了三十万两!
贺临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如果没有记错,工部这几年,每年都有大笔的支出,用以修建皇家园林。
今年,应该也是一样吧?
所以他们的这位“君父”,宁愿看着几十万灾民冻死饿死,也不愿停止修建那园林,是吗?
贺临紧紧咬着牙,收起了这份奏疏。
她虽努力将愤怒藏起,可李鸿仁还是能隐隐察觉到,叹了口气:“贺知州,如今这全天下人都难,你难,我也难,可又有什么办法呢?有些事情只能这么去做,做好了不念功,做差了却有责。”
这道奏疏后面,景历帝对这次漳州灾民的态度,贺临看的出来,他也看的出来。
又能怎么办呢?
那人是皇上啊,是天下之主。
上面的人把麻烦摊下来,他们这些下面的人若不想倒下,可不就只能这么顶着?
三十万两银子啊,差了一半,他又能怎么帮?
总是有百姓会死的,这无可避免。
现在不帮贺临,死了一些百姓,之后赈灾,可能还会轻松一些。
贺临听完他的话,垂眸片刻,弯腰作揖:“中丞大人,下官有一事不明,望中丞大人解惑。”
“何事?”
“下官与中丞曾经同为麓兴书院学子,也同被温老先生教导,常听恩师说中丞家境好,读书却还十分刻苦,每每问起中丞为官之道,都答为国为民,如今中丞入仕多年,下官想问中丞,这四个字……可做到了?可还在做?”
李鸿仁微微挪开目光,沉默不语。
贺临继续道:“中丞大人,每天漳州城外死去的人数,官兵们都会清点掩埋,随后将其报告给我,我拿到的那张纸……中丞大人可知,那上面……是多少数吗?”
李鸿仁缓缓看向她:“贺知州,死一万人是个数字,死十万人也是个数字,你和我……都挡不住。”
“那不是数字,那是人命!八千石粮,根本撑不到朝廷的赈灾粮下来!届时每天会饿死冻死多少百姓?!禹思天下有溺者,犹己溺之也;稷思天下有饥者,犹己饥之也!己溺己饥……”贺临几乎字字泣血,红了眼圈:“望大人……慎之。”
贺临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多伟大的人,来到古代,面临这么大的压力,她也想过辞官。
可一来,知道自己要是辞官,太子与六皇子更加好对自己下手。
二来,面对着那些百姓,她也实在是不忍。
在其位,谋其事,担其责。
即便能出的力微薄,她也想去做,为自己,也为那些百姓。
为了他们不受倭寇铁蹄践踏,为了给他们一个安身立命之所。
许多的人死于天灾是没错,但更多的却是死于人祸!
福建的粮,怎么可能只有八千石!
可李鸿仁会对皇上失望,也让贺临意识到,他还对皇上有盼望。
对君主有盼望,是因为想要看到皇上能好好治理国家。
因而李鸿仁心里,还是有心疼百姓的。
现在他只肯给漳州这么些粮食,很有可能是碍于太子与六皇子。
贺临不求李鸿仁以后都能帮自己,能护着自己。
她只希望,他这样一个总管一省的巡抚,这样一个从二品的封疆大吏……可以心疼心疼百姓。
李鸿仁沉默良久,从椅子上起身,走入里间,只留下一句:“你若没事,便回去吧……”
堂内陷入寂静,贺临一人静立于堂中,抬头望着那副政肃风清的匾额,半晌,转身往回走。
重新穿好斗篷,她跨入漫天的风雪,只身离去。
来收茶盏的书办望着她的背影,摇头叹了口气。
真是落寞啊……
*****
贺临从福州回到漳州的第二天,这八千石粮食便由福州卫指挥使带兵运来了漳州。
贺临安排了人手将这些粮食清点完到粮仓放好,又给州衙里的人交代好之后几天要做的事情,便又带了几十个兵,出了漳州。
八千石虽然少,但能顶几天是几天。
在这之后,也不能看着百姓活活饿死。
李鸿仁不发公文借调,那贺临就一个个衙门跑,一个个去借。
一石也好两石也好,能借多少是多少,能救几个人是几个人。
首先去的,是离漳州最近的县——阳永县。
阳永县的知县对她倒是很客气,可能因为贺临的官职比他高,但说起借调粮食,那就一百个借口,问就是没有,问就是要手续。琇書網
贺临见状也不继续强求,换到了兴庆县去试试。
这次倒稍微好点,兴庆县的知县听完之后,借了一千石粮食给她,答应明天送到漳州。
之后的几天,贺临跑了大半个福建。
永平县:被拒。
汇平县:被拒。
顺清府:借来四千石。
借遍了周围府县之后,贺临到了陵定府
贺临其实是不太想来陵定府的,毕竟陵定府的知府是朱琪父亲,能教出朱琪那样的儿子,他这个上梁,肯定也正不到哪里去。
但此时已经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她离开漳州的这几天,那边有不断传消息过来,因为灾民增长太快,所有运过去的粮食,大约还能坚持五天。
五天之后,灾民们就会断粮,大批饿死。
粮价极有可能完全失去控制,普通百姓的生活也会受到影响。
到这一步,贺临已经没有退路。
现在粮食干系到无数百姓的命,不管什么,她都愿意试试。
贺临是在府衙二堂见到的陵定府知府朱立群。
朱立群拿着逗鸟棒,正在逗弄着笼子里的一只小鸟。
那鸟通体黄色,还夹杂了几根蓝色的羽毛,看起来十分漂亮。
贺临还没开口,朱立群已经先说话了:“贺知州是来借粮的吧?”
“是。”
“唉……”朱立群叹了口气,随后莫名的笑起来:“贺知州这几天满福建跑,真是辛苦了。”
他虽然在与贺临说话,目光却一直停留在鸟上,手里逗鸟棒也不停。
贺临不慌不忙:“朱府台哪里的话,为漳州百姓,算不得辛苦。”
“贺知州,你说……我若不打开笼子,这鸟能飞出去吗?”朱立群突然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
“当然不能。”
“是啊,当然不能,它啊……一直都是我的掌中之物。”顿了一下,朱立群这才第一次转头看向贺临:“贺知州,我有个问题很好奇,一局死棋还能下活吗?”
贺临大概知道他在隐喻些什么,依然从善如流:“那要看是什么样的死棋了。”
“既然如此,不如我摆出来,贺知州试着下一下如何?”
“朱府台,我此次来陵定是为了借粮一事,可不是为了下棋。”
朱立群明白她的意思,淡淡笑了笑:“你若能下活这盘棋,我陵定府借你漳州三千石粮又如何?”
——作者的话——
禹思天下有溺者,犹己溺之也;稷思天下有饥者,犹己饥之也。——意思:禹一想到天下的人有淹在水里的,就觉得仿佛是自己使他们淹在水里似的;后稷一想到天下的人还有挨饿的,就觉得仿佛是自己使他们挨了饿似的。
己溺己饥——意思是视人民的疾苦是由自己所造成,因此解除他们的痛苦是自己不可推卸的责任。出自《孟子·离娄下》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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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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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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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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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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