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正值暑期又是水蜜桃成熟的时节,来汤山玩的人多到客满,找了几家酒店才算有间空房。
袁克的用浴巾裹着孩子熟练地擦干,一边擦一边感叹:“汤山的生意这么好么?连这种完全不够规格的总套都能订满,简直不可思议。”
怀宽被浴巾擦得直晃,好奇地问:“爸爸,总套是什么?”
“就是总统套房,不过这套算不上,当然这也不是什么酒店,是民宿。”
“我知道,知道,上次住过,在——”
袁克的瞅着他,故意没接话茬,和他一样像是在努力回忆。
怀宽想起来了,大声地叫:“云城!”
“对,云城。那个就是总套。你怎么这么棒,爸爸都没想起来。”
怀宽笑得可得意了,连声地说:“我知道,咱家酒店。”
“对,咱家的。”
怀宽从浴巾里伸出条肉乎乎的小胳膊,在他手上拍着,“爸爸,开,汤山,开。”
“成,等回头爸爸跟他们说,在汤山开一家咱家的酒店。”
孟既景坐在外间的沙发上,听着父子俩你一言我一语的聊天,手里转着根烟,忽然站起身来往门口走。
袁克的从里面叫他:“既景,帮个忙,箱子里有个浅蓝色的袋子,帮忙拿一下。”
孟既景刚好走到玄关,箱子立在那里,取出来送过去就看见怀宽正裹着大浴巾在床上蹦。
说实话他已经累了,袁克的明显也累了。
从中午到晚上,一个才三岁的孩子愣是快要把两个成年男人给累翻了,他还有劲折腾。
正感叹着一小团直挺挺倒在床上,翻过来滚过去地咯咯笑。
袁克的在撅着的小屁股上拍了一下,“那么,起来,把睡衣穿上,睡觉。”
打见面起,第一次声音里带了些严厉,眼中却仍是笑着。
裹着浴巾的小身子悄悄地往前拱,拱了几下笑声戛然而止。
睡着了。
显然袁克的早已习惯,浴巾打开,拿起睡衣往身上套,还叫孟既景帮了个忙,穿好了往被子里一塞。
孟既景在阳台抽烟时还能感受到刚才的手忙脚乱,怕把软胳膊软腿的给碰坏了,又觉得要是没有他帮忙,袁克的一个人应该更加得心应手。
房檐外面的雨嘀嘀嗒嗒往下落,黑漆漆的夜晚,除了雨声只有打火机的咔嗒声。
还以为袁克的把烟戒了,原来也抽,背着孩子抽得极少,抽完了还得紧着拍打去掉味道,连头发都要挥上半天。
他一直盯着看,袁克的倒有点不适应,偏过头去笑了笑,问他:“怎么样?”
“挺好。”
“是特别好。”
袁克的这样说时特别骄傲。
孟既景怔了半天,问道:“叫什么?那么?”
“嗯。”
竟然真是叫那么。琇書蛧
这一天孟既景就听见袁克的那么这个那么那个,没头没脑的,纪敏之和孩子说话的时候也是,聊了一会的工夫,那么了好几回。
谁起的名字那么……怪。
有感应似的,袁克的低笑着说:“他舅舅起的。”
那就不奇怪了。
石玉本身就怪,看着特正常一人,熟了才知道骨子里怪得邪性。你要说他贪玩吧,咬文嚼字起来没人比他行,你要说他正经吧,一天天的正事不干,可是你要生把他往不正经的人堆里推,甭管什么事拿起来就给你干得特别漂亮,出人意表。
没法说。
心思比谁都细腻,心眼多得跟筛子似的,任谁也管不了他,他爸妈都拿他没辙。
离开上京这么久,也不知道石玉现在什么样。
又点了根烟,下意识往旁边挪了挪,袁克的瞅他一眼,要笑不笑地说:“没事,一会儿洗澡睡了,沾上了也不怕。”
孟既景点了下头,撑着栏杆抽烟。
袁克的也弯着腰背以手肘撑着,看着外面的山和雨,沉默许久忽然开口:“你知道为什么叫那么么?”
不等他回应,自顾说道:“本来呀,纪敏之叫他然然,石玉说那是狗名字,改成然则,纪敏之也不干,说是太拗口了,哪儿有小名这么复杂的。石玉笑她没文化,可给她气坏了。”
孟既景安静地听着,忽然笑了一声。
袁克的也笑,声音更低了些:“石玉说,既来之则安之,所以才叫然则。你要是嫌复杂,那咱就按简单的来,然则什么意思啊?是个连词,既然这样,那么怎样怎样,既然如此,那么如何如何。所以,就叫那么了。”
话音落,朝身边看去,迎上孟既景的视线,便对着他指了一下,又朝房间指去,对应着说:“既,然。”
重复指了一遍,又再说道:“既来之,则安之。”
孟既景看着他,始终弯身撑在那里,只觉得手脚都是僵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脑子里乱得不行,画面,言语,横冲直撞。
仿佛一瞬间就被重力扯回到几年前,躺在上京那间病房里的日子。
医生在电话里说的话,石玉在病床边说的话,每一个字他都记得。敏之怀孕了,她的身体和心理状况都不好,不能要。当时他和石玉说过,不要这个孩子,石玉亲口告诉他已经做掉了。
原来,孩子还在。
已经这么大了。
袁克的拿走他手里燃尽的烟丢进雨中,背靠栏杆一字一顿地说:“那么,你怎么想?”
怎么想?
就这么一会工夫,孟既景什么都想了,却什么也说不出。
一张嘴也似当年,车祸之后昏迷许久,刚醒来时,哑得他喉咙发紧,发疼。
“我的儿子。”
袁克的点了下头,答得轻快:“对,你儿子。大名,怀宽,我起的。”
已然清晰的答案偏要一个肯定,得到了,被人紧攥住的那只手才能稍许松开。
房间里面睡着的孩子,是他的儿子。
叫怀宽。
纪敏之,石玉,袁克的,都瞒着他,可是他们每个人都为孩子取了个和他相关的名字。
怨么?
没有。
非要怨点什么才能把遗憾抹杀掉,该怨自己。
孟既景忽然很想坐下,顺着栏杆坐到地上去,勉强站直才觉得呼吸通畅了些。
纪敏之明显不知道他带着孩子来安城,纪家人应该也不知道,袁克的想要做什么?
“为什么现在告诉我?”
“因为……再大一点儿,他就该记住我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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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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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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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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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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