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去之前想过很多种可能性,没有一种是此时的顾惠。
说话办事最是利落的人,了无生气地躺在那里,哪里有半点平日的影子。昏迷了好几天又刚刚做了开颅手术实在难看,如果不是插着管子还有监测仪器滴滴响,根本感觉不到活的气息。
出来的时候,孟家兄弟等在外面,石玉已经回去了。
三个人一起往外走,孟既景安排着说:“你们先回去,今晚我在这里,明天一早你再过来,好么?”
梁善说好,跟着孟既明进了电梯,门一关对他说:“我可以请赵阿姨来这里照顾我妈么?”
“可以。”
其实梁善进去ICU的时候,孟既明已经和赵莉说过了,孟既景也同意,只是不急着叫她来,等转去病房才需要。
不管是他们哥儿俩还是梁善,谁守在这里一天天地看着都不现实,精力不允许也不专业,如果顾惠醒了也不会同意,赵莉是最合适的。
从医院到百安路有段距离,两个人只是沉默,孟既明连烟都没抽,梁善点了一支任由它燃尽。
早上放在仪表板上的花已经蔫了,十几个小时而已连曝晒都没有,只是脱水就变得软趴趴的毫无生机,像躺在病床上的人一样,也像把头抵在车窗上的梁善。
孟既明伸过手去,在她头上轻轻揉了一下。
“我没事。”梁善深吸了一口气,“刚才那个人是纪敏之么?”
停车场错身而过,彼此点头打了招呼,梁善有些恍惚,只觉得眼熟,此时想起来应该是在上京见过的纪敏之。在安城,竟然是第一次见,听说她已经带着孩子过来有些天了。
孟既明说:“是,应该是看咱们俩走了,上去陪大哥的。”
梁善叹了口气,“我妈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起来,大哥要结婚的。”
车里没了声音。
快到家的时候,孟既明猛地拍了下方向盘,忍到停好车才发作。
“梁善,你什么时候能学会只想你自己,就只想你自己,别人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别人是死是活婚丧嫁娶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妈都快不行了,你这么理智给谁看,我么?我不需要。”
梁善看着他,没作声。
“你妈躺在医院,我们都知道,都瞒着你,你不生气么?要不是今天手术,你还不知道这事,你不生气么?你要是生气,可以骂,觉得我们不好,就大声骂我们,我,我大哥,甚至是石玉,你随便骂。”
梁善倒是觉得孟既明很生气,每一个字都在生气,特别特别生气,连呼出来的气都是带着火气的。
她确实没有生气,或者说,没来得及有更多的情绪。
到医院就是懵的,直到手术成功仍是懵的,现在还是,唯一的感受是庆幸,她妈没事。m.xiumb.com
她越不说话,他越急,说的话连珠炮似的。
“好,你相信我们,你不怨我们,那我问你,你妈躺在那,半死不活,你看了不难受么?难受了你可以哭,害怕可以叫,你用不着端着这副冷静理智的样子,没有人会给你鼓掌叫好的,只会觉得你无情,冷血,你没有心。”
“我……”梁善没想过别人,怎么看她,不重要。
她难受,难受得喘不过气。
她害怕,害怕得直到看见顾惠的那一刻才知道什么叫害怕。
甚至想到,失而复得。
从ICU出来的时候,她连腿都抬不起来,却像是逃出来的。
可她就是这副没有情绪的样子,她表达不出来。
她的心里空荡荡的,不知道该想什么,该做什么,如果没有人理她,她可能会在车里坐到天亮,然后再去医院。
可是现在,孟既明替她把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情绪,一样一样揪了出来,塞满在她心里。
“孟既明。”她终于开口,却只是叫他的名字,再不知道说什么。
他忽然推开车门,嘭的一声关上。
她就哭了。
他打开副驾的门,手臂搭在上面弓身看她。她抬着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他把她从座位上拉出来,搂住。
梁善一直哭。
孟既明拍着她的背,让她哭。
从小到大,受什么委屈都忍着的人,没这么哭过,失声痛哭。
哭累了,吸着气一抽一抽地靠在他身上,眼睛疼得睁不开。
他推高她的脸,看那只已经有些开始散瘀的眼睛,殷红了一小片。
照医生的意思,过两天会全部散开,整只眼睛都是红的,再加上哭肿的眼睛,不用见人了。
“还哭么?”他问。
梁善摇头。
他没再逼她表达,抚着背轻缓地说:“回家。”
她忽然攥紧他的衣领,“你能不能——”
“不能。”
她希望他能留在这,他说不能。
她就不说话了。
昨晚噩梦,他来了,她就睡得安稳。
今晚,也对,她可能不会睡了,没那么需要他。
孟既明推着她进了家门,把门关在身后,两位阿姨忙前忙后摆上夜宵。虽然已经很晚,但是知道两个人没吃过东西,特意准备了几样。
他把她按在椅子上,又把攴攴抱过来放在她面前的桌子上,让她一只手搂着猫一只手拿着汤匙。
梁善低着头把下巴轻轻地搭在攴攴的身上,一勺一勺把甜汤往嘴里送。他转身离开,她都没有动一下,没有回头去看。
孟既明洗完澡坐到她的对面,用手指点了点想要爬过来的猫,拿起汤匙喝了一口看向梁善。
满脸的疑惑,她以为,他走了。
“快吃,已经两点了,吃完赶紧洗澡睡觉。”
梁善哦了一声,低下头又抬起来,几乎埋在攴攴身上,只露着双眼睛小声地问:“你不走?”
他连头都没抬,“走哪去?大半夜回去,过不了一个小时睡不好再把我给叫过来,遛狗呢?”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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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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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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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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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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