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栖棠靠回沙发背,神情恍惚片刻,轻声说:“以前不太相信。”
赛伊达也靠回沙发背,看眼浴室的方向,“那怎么现在相信了?”
宋栖棠讽笑不语。
她看似专注地盯着屏幕,七彩变幻的光线覆盖脸孔,宛若一张奇诡画皮贴着。
“你知道人世间最让人无可奈何的是什么词吗?”
“什么词?”
“如果。”
“你这么说,我想起有个歌手唱过一首歌,《可惜没如果》。”
宋栖棠莞尔而笑,“不错啊,开始听我们国家的流行歌了。”
“如果我爸并非宋显义,我不会这样活着;如果父辈没有错综复杂的恩怨,我和江宴行也许能在一起……也或许根本不会遇见彼此;如果江宴行那时能去监狱看我一眼,我的孩子不会夭折……”
自嘲地笑笑,她清波荡漾的眸子闪烁着微光。
“我真是烦透了‘如果’,可每个人在生命最绝望的时刻,都忍不住奢望它能出现。”
赛伊达沉默一会儿,“假如你跟江宴行注定要纠缠,无论如何都会发生纠葛。”
“缘分这东西,听起来很悬,但它切实存在。”
“棠棠,孩子为什么会夭折?”
严格说来,赛伊达不算真正的女人。
她这辈子不可能怀孕,可晓得宋栖棠曾监狱生女,她能想象出那样坎坷的过程有多痛苦,多艰难。
无论是为了什么原因,能坚持生下孩子,真的很伟大。
“我不清楚事情的全部真相,大概是江御的老婆派人到牢里找麻烦,我当时被人推倒,八个月的肚子……”她轻笑着比划腹部,眼里含一丝动人的光。
那丝光亮犹如划破夜幕的流星,转瞬即逝,只留下虚白的影痕沉没大海。
“我早产,生了好久好久,当时睡在湿漉漉的床褥上,心里还埋怨,条件真他妈差,那帮可恶的人太没人性了,为什么生孩子都给我睡这么潮湿的床单?”
宋栖棠缓缓眨了眨眼,整个人安静得不可思议,那些埋藏经年的哀伤无孔不入钻进体内,汇聚成冰冷水流从眼眶淌出。
“后来迷迷糊糊意识到,原来床单之所以潮湿,无非是被我的汗水浸透了。”她努力地笑,睫毛颤动得厉害,“没想到生孩子那么疼。”
“可比生孩子更疼的,是孩子最终羊水窒息而死。”
宋栖棠的眉梢眼角爬满郁色,深吸一口气,气息都带着浓浓的湿气。
赛伊达如鲠在喉,“算了,别回想了。”
她很后悔自己一时忍不住提起这件事。
原来是这么没的。
怪不得江宴行会那么对夭夭说。
辛苦怀胎八个月,原本以为能欢喜迎接新生命的降临,想不到是致命的一击。
宋栖棠的声音越来越沙哑,脸庞笼着迷离,“本来想流产,可那段时间东奔西走救我爸,没留神自己身体状况,医生说我不适合堕胎。”
赛伊达的心被瞬间揪住,“然后呢?”
“我想生下来再送给孤儿院抚养,也算仁至义尽。”m.xiumb.com
“基于那种势成水火的情形,我怎么可能替江宴行生孩子?甚至把对他的怨恨转接给孩子,经常希望自己能睡一觉醒来就流产,更不期待她的降生。”
“赛伊达,这就是我的另一面。”宋栖棠惨笑,“所有人只看到曾经的我天真烂漫,却不知道逆境能激发人的阴暗面,它们把我变得冷漠,自私,自弃。”
“没有,你现在非常好。”赛伊达拍了拍宋栖棠肩膀,“你比我们想的都要勇敢,是江宴行对不起你们,你们谁都没错,错的是不断伤害你们的人。”
宋栖棠顿了顿,忽道:“三年前的春节,我因为隋宁的弟弟求助江宴行,主动上他的床,那在我看来,一直是抹不掉的耻辱。”
“当一个女人将自己物化去取悦男人,不管初衷是什么又或者图谋达成怎样的目的,对我而言,都非常贱,我永远忘不掉那天晚上的挣扎。”
赛伊达无声叹气。
这所谓的挣扎,除了羞辱,恐怕还是发现自己依然爱着江宴行。
“不提了,是我不该害你再难过,我向你赔罪。”
宋栖棠扯唇,打量赛伊达,眼神渺远得不可捉摸,“你不会告诉舅舅吧?”
“他晓得,说不定得宰杀江宴行,”赛伊达气不打一处来,“太渣了,既然明知你们的结局,为什么不约束自己下半身?男人的确没几个好东西,只顾自己快活。”
宋栖棠默了默,刚要启唇,夭夭哒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糖糖,我洗好啦!香喷喷哦!”
两人扭头看去,夭夭穿着樱花图案的浴袍屁颠颠近前,头上照例戴羊角帽。
她跑到宋栖棠跟前,嬉笑着扑进对方怀里。
闻到小姑娘身上甜甜的奶香,宋栖棠眉目舒展,捧着她小脸亲了亲,“真乖。”
夭夭撅着屁股爬到她膝盖,又转身去抱一旁的赛伊达。
“小心点,别摔着了。”赛伊达忙护着夭夭半边身体。
夭夭黑润的眼睛投向电视机,“你们在看快本吗?我想看超级变变变。”
赛伊达把遥控器给她,“随你看。”
夭夭得寸进尺地说:“要是有薯片吃就好了。”
“想得美,刚刷过牙。”宋栖棠捏着她小耳朵,“睡前不吃零食,念三遍。”
“我不,”夭夭眉开眼笑,娇声耍赖,“八点多,早着呢。”
赛伊达瞅着姨甥玩闹的愉快场景,不由愁肠百结。
倘若宋栖棠的孩子还活着,只比夭夭小一岁。
届时表姐妹住一起,满屋子都会充斥她们的欢声笑语。
门铃忽地响了。
佣人打开可视电话,几秒后,快步走来,“太太,大小姐,同城快递。”
宋栖棠与赛伊达对视一眼,从各自眼中看出疑惑。
她们都没订餐也没买东西。
等快递小哥送大量包裹进门,宋栖棠的表情骤然一僵。
除却一大束蓝色妖姬,剩下的,是各种各样的小孩零食跟玩具。
包括白天吃过的梅花糕。
奇怪的是,玩具里头没洋娃娃。
“宋小姐,麻烦您签名。”
宋栖棠木着脸,无需问便笃定是谁送的。
夭夭欢呼着冲向纸盒,望着梅花糕灵机一动,“是江叔叔送我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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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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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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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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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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