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宁仓促赶来医院,宋栖棠正坐阮秀珠病房外若有所思。
不过一晚没见,她便憔悴得不成样子,侧影单薄得宛若一片即将凋零的花瓣。
“栖棠,阮姨怎么样?”
宋栖棠羽睫颤了颤,喉咙像压着块陨石,哑声启唇,“还没醒,我也不敢随便进去。”
“夭夭呢?”她将碎发勾到耳后,衣袖下滑,手臂上青红紫绿的伤痕格外醒目。
“我跟你邻居交代了,他们一家子会暂时看好夭夭,咱们现在把夭夭带医院不合适。”
且不说会吓着孩子,何况阮姨的态度始终使人悬着心。
万一清醒以后又对栖棠打骂,该怎么办?
“对不起,栖棠。”隋宁卷起宋栖棠袖子,目光触及那些纵横的伤痕,瞳眸一震,痛心地落泪,“是我们家对不起你,我都没脸出现在你们面前了。”
昨天隋家去一趟鸽子胡同,宋栖棠和江宴行的秘密便东窗事发,还引发这么大的风波。
根本不用深究就晓得其中原因。
“我出门前找我妈他们对质,我妈认定你被大老板包养,说非常难听的话,隋安气不过,就把你被江宴行胁迫的事和盘托出,他们阳台上吵的架,没想到会被阮姨发觉。”
“傻瓜,不必道歉,是你妈对不起我,和你有什么关系?”宋栖棠滞了滞,失笑,“阳台没玻璃门,私密性不强,我婶婶卧室的门锁锁不上,还真是天意。”
“天意如此,怨不得别人,其实没人逼我撒谎,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她脚尖内对成八字,脸庞铺开薄薄的笑意,“换个角度想,我以后用不着搜肠刮肚编谎了,总算能解脱。”
“我是成年人,选择了,就该做好承担相应后果的准备。”
隋宁不言不语,侧眸凝视女人似云雾缭绕的眉目,倏地感到强烈心酸。
宋栖棠目视前方,星漾的明眸泛着波光,清澈得纤尘不染,“对自己亲近的人撒谎,那种罪恶感经常搅得我寝食难安,被最信赖的人背叛是什么感觉……”
心口翻涌的万千情绪激得头痛,自嘲淡笑,垂落的眸子微微敛着怅惘,“我太清楚了。”
隋宁拍她手,“饿不饿?我给你买早餐。”
宋栖棠抬手捂住脸庞,“吃不下,满脑子都是待会儿怎么面对婶婶。”
“事到如今,有解决的办法吗?”
“没解决的办法。”她手指交缠,目光沉寂,声音轻飘飘的,上扬的眼角浸湿薄红。
“从大坝回去的那晚,我抱着婶婶哭得特别厉害,我就想,为什么人活得这么累?想得头快爆炸,还是一无所获,也依然得活在水生火热的现状里。”
宋栖棠深深看一眼隋宁,笑容变得恍惚,林泉渡水的眼睛掠过细碎漪澜,“我很羡慕你。”
正说着,护士进门检查阮秀珠情况。
宋栖棠连忙起身,越过查房护士的身形瞥了眼病房。
不偏不倚,恰好撞上阮秀珠延伸的视线。
她定在原地,浑身立时僵硬,咬唇,有些不知所措。
见状,隋宁适时打圆场,“阮姨,你醒了啊?干嘛不叫我们进来?栖棠怕打扰您休息。”
阮秀珠不语,凝眸看着宋栖棠,面上的表情不辨喜怒。
良久无人开口,僵持的氛围蔓延尴尬。
护士转身征询宋栖棠,“你要进来吗?”
宋栖棠眼波流转,下意识动了动,可不自觉看阮秀珠一眼,又踟蹰着停下脚步。
这样令人揪心的情形纳入隋宁眼中,她忽地为宋栖棠抱屈。
老的老,小的小。
难道照顾她们容易吗?
宋栖棠出狱以后,没为自己活过一天,为什么苛责她?
再回想昨天的场景,隋宁望着脸色苍白的阮秀珠,莫名生出怵意。
结合隋安所言,他们吵架那会儿,自己恰巧进宋家,是夭夭开的门。
当时阮秀珠满脸阴郁驻足卧室门口,见着她,脸上未及收起的阴沉神色特别可怕。
这些有豪门世家背景的太太,都不算省油的灯。
“阮姨,有话好好说,你们毕竟是亲人。”收敛思绪,隋宁含笑规劝,“栖棠非常担心您。”
阮秀珠审视无所适从的宋栖棠,终于面露动容,哑声说:“进来吧。”
眼见隋宁跟着抬步,她忽道:“隋宁,我饿了。”
隋宁识趣点头,“栖棠也没吃东西,我帮你们买。”
——
护士查完房便离开。
病房特护级别,只有阮秀珠住着。
“那畜生安排的?”
“嗯。”宋栖棠指腹紧了紧,缓步走到床边打量阮秀珠气色,“您感觉还好吗?”
不止病房,她穿的长袖衣亦是江宴行派人送的。
阮秀珠移目,面庞没几许波澜,“没大碍。”
经过昨夜天崩地裂的对峙,以往亲密的婶侄关系似浮现了难以弥合的裂缝。
一时间,两人谁都没开口打破沉默。
不仅宋栖棠黯然神伤,阮秀珠也仿佛老迈许多。
“疼吗?”她扫视宋栖棠沉静温美的眉眼,眸光闪了闪,“你心里一定很怪我。”
宋栖棠摇头,压下胸口隐约的闷痛,眉尾染着郁色,鼓起勇气正眼看向阮秀珠。
“我不该三番两次撒谎骗您,您生气是应该的,恨铁不成钢莫过于此。”
她的双手无意识背身后,默然盯着脚尖发呆,睫下的眼睑依稀渗漏青黑。
阮秀珠出神一会儿,轻微叹口气,抬起消瘦的手,招了招。
宋栖棠抿抿嘴角,近前扶阮秀珠坐起,俯身时,耳后的条形伤疤显出紫红色。
“从小到大,你爸没动过你一根手指头,骂都不舍得骂,捧着你怕摔了,含着你怕化了,穷尽所有娇宠着你,我答应他会妥帖照顾你,但我把你打得遍体鳞伤。”ωωω.χΙυΜЬ.Cǒm
阮秀珠慈爱的双眼噙着愧疚,一圈圈折起她袖口,瞅着肘部纵横的伤疤,失声痛哭,“我真是魔怔了,为什么下这么重的毒手?我……我怎么舍得啊……”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打你!”
阮秀珠浑身发抖,突然抱着宋栖棠泣不成声,“我控制不了自己,只要看到那个畜生,我就忍不住想起可馨,想起你叔叔被执行枪决的画面,我……”
忽地放开宋栖棠,看两眼颤抖的手,下一瞬,居然做出惊人之举!
“栖棠,你原谅我!”
她猛地一耳光甩向自己!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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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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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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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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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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